許言年的意識墜入混沌時,水流聲先於光影抵達。
那聲音極輕,不是耳聽,是意識層麵的感知——像靈河春汛時,冰層初融的細響,又像雪山客當年用雙劍劃開瘴氣的餘韻。他試著“睜開眼”,卻發現這裡沒有“眼”的概念:四周是漫無邊際的乳白,既不亮也不暗,像鴻蒙初開時的混沌,可他分明能“看見”兩抹熟悉的身影。
金紅焰影正蹲在地上,用指尖戳著腳下的乳白氣團。玄鐵甲上的焰紋燒得忽明忽暗,戳一下,氣團便泛起圈漣漪,破界的聲音帶著孩子氣的煩躁:“這破地方連塊能燒的石頭都沒有,守序你看,戳了半天就這點動靜——”
淡藍靈體站在一旁,雲紋裙裾隨無形的風輕晃。守序沒理他,指尖凝著縷淡藍靈氣,往空中一拋。靈氣落在乳白氣團裡,竟綻開朵半透明的花,花瓣上還沾著細碎的光:“彆鬨,這是界瞳的本源心淵。我們能在這,是因為主人的意識被‘鎮’與‘敕’的本源拽進來了。”
許言年的意識往她們靠近,才發現兩抹身影身後懸著兩團更濃鬱的光。暗金那團沉得像座凝在半空的山,邊緣泛著極淡的金紋,是“鎮”的本源;冰藍那團輕得像片雲,卻透著不容錯辨的銳,是“敕”的本源。
“主人!”破界猛地回頭,焰影瞬間竄過來,玄鐵甲蹭得許言年的意識邊緣發燙,“你可算醒了!這倆老家夥從剛才就盯著我,跟要燒我似的——”
“不是盯著你。”守序輕輕碰了碰許言年的意識,溫涼的觸感帶著安撫,“是在等你。雪山客當年隻能借它們的力,你是界瞳,得懂它們。”
許言年的意識往暗金光芒飄去。剛靠近,就被一股磅礴的力裹住——不是幽冥台時硬扛夜燼的暴戾,是種極沉穩的“定”。下一秒,他的意識突然“墜”入另一片場景:
是萬仞雪山的聽雪崖。他“看見”雪山客握著鎮劍,站在崖邊。崖下是血屠的魔軍,黑壓壓的像潮水。雪山客沒揮劍,隻是將鎮劍插入崖底。劍身沒入岩石的刹那,崖下突然裂開道縫,魔軍剛要湧上來,縫裡竟湧出股清泉,順著崖壁漫下來——不是硬擋,是引著魔軍往崖側的緩坡去,那裡早布好了陷阱。
“‘鎮’不是硬抗。”低沉的聲音直接在意識裡響起,是“鎮”的本源,“是知其勢,定其根。像堵洪水,該疏時疏,該截時截,拿身體去填,隻會被衝垮。”
場景散去,許言年的意識仍停在原地。他想起幽冥台時,硬撐著用“鎮”力布法陣的模樣,確實像拿身體撞牆——隻顧著“抗”,忘了“順”。
這時冰藍光芒飄過來,意識突然又被拽入另一場景:
是雁門關的雷雨夜。他“看見”自己站在城頭,正想敕天雷劈向妖僧。可天雷剛凝聚,就被一股無形的力推著往百姓那邊偏。他當時隻當是妖僧作祟,此刻卻“聽見”雷裡藏著道微弱的意:“邪祟在西,百姓在東,我要劈邪祟。”
他試著放鬆意識,不再強行命令,隻是順著雷的意,往西側引了引。天雷瞬間炸響,精準劈在妖僧頭頂,連旁邊的百姓衣角都沒燎到。
“‘敕’不是命令。”清冷的聲音響起,是“敕”的本源,“是順其性,定其序。天地元素各有軌跡,你是引路人,不是馭馬的鞭。”
場景淡去時,許言年的意識輕顫。他終於懂了——在雁門關能讓天雷繞人走,不是他強,是天雷本就想鎮妖氣,他隻是沒硬擰著它的性子。
“肉身還在血雨裡,撐不了太久。”守序的聲音沉了些,雲紋裙上的光暗了暗,“但你得在這待夠時辰。夜燼和玄螭隻是退了,你若帶著重傷回去,反倒成了顧子月的累贅。”
破界也收了玩心,焰紋燒得認真:“對!讓這倆老家夥好好教你!等出去了,我燒了夜燼那廝的暗鱗——”
許言年的意識望向兩團光芒。暗金與冰藍的光輕輕晃了晃,像在應允。他忽然鬆了口氣——或許在這裡,他才能真懂“界瞳”二字:不是父神的殘念,不是雙劍的力,是他自己。
人間的血雨正急。
洛城城牆下,顧子月的甲胄沾著黑血,是剛從靈河南岸回來時蹭的。她單膝跪在泥濘裡,另一隻手撐著地麵,指節陷進泥裡。膝蓋早被血水泡得發白,可她沒顧上疼——剛從北門跑回來,那裡的血積得能沒過腳踝。
“女帝陛下!北境……北境失守了!”傳令兵的聲音抖得像秋風裡的葉,跪在她麵前,甲胄上還沾著凍土妖的黑涎,“趙將軍為了護百姓撤進洛城,把自己留在了雁門關……箭簇穿了心口,死前還攥著您給的那枚護符——”
顧子月的手猛地一顫。那護符是她去年親手繡的,青布上繡著東陵的靈河,趙將軍總說“掛著它,比穿鐵甲還安心”。今早她從靈河南岸往回趕時,還見趙將軍站在雁門關的城頭,笑著揮了揮手。
“靈河南岸呢?”她啞著嗓子問,聲音粗得像被砂紙磨過。話剛出口,就見南門方向跑過來個小兵,懷裡抱著個布包,布包上還沾著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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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城西賣餅的張嬸家的小女兒,昨天還攥著塊剛烤好的麥餅,踮著腳塞給她:“女帝姐姐,娘說這個抗餓。”
可此刻,小女孩一動不動地躺在布包裡,小手裡還攥著半塊被血雨泡發的餅。
顧子月的喉嚨突然發緊,眼前陣陣發黑。她撐著地麵的手一軟,險些栽進泥裡。周圍的哭聲像潮水般湧過來:被凍土妖凍傷的婦人抱著孩子哭,斷了腿的士兵咬著牙往城牆上爬,老人們蹲在親人的屍體旁,用袖子抹臉,抹掉的是血,還是淚,誰也分不清。
洛城是東陵最後的屏障了。
她深吸口氣,撐著地麵站起來。膝蓋疼得鑽心,可她沒敢停。走到城牆邊,撿起麵被打落的“顧”字旗。旗角被燒得焦黑,木杆上還沾著半片甲片——是哪個士兵的,她認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