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雨說下就下。
豆大的雨點劈頭蓋臉打下來,砸在車玻璃上,濺起一片灰蒙蒙的水霧。
“滴滴滴——”
拚命擺動雨刮的汽車閃著橘黃色的大燈,緩緩駛進黑漆色的大門,一路往前,最後在一棟漂亮的西式花園彆墅前停下。
傅覺民推門下車,早有傭人撐傘小跑著迎上,將他護到廊簷下。
門口聚著幾個下人,一左一右還有兩個石獅子蹲踞在雨裡,默然注視著一切。
“少爺,您去哪了?”
一個麵容清臒,管家模樣的老頭一邊給傅覺民遞上熱毛巾,一邊埋怨:“你傷還沒好利索,大夫囑咐要靜養,這時候可經不起折騰……”
“就出門走走。”
傅覺民拿毛巾擦了擦手,隨口問:“陳伯,我爹呢?”
“在書房。”
管家老頭低頭細細撣著傅覺民西裝上的水珠,“一早來了個維利多國的洋商,
老爺和二爺正陪著說話。”
“洋商?”
傅覺民神色微動,“我去看看。”
說完沒等管家老頭再勸,將毛巾丟還給傭人手裡,轉身便往宅內走去。
傅家作為灤河縣的首富,宅邸修得自是寬敞氣派。
光一個客廳就占了好幾百平米,地麵鋪滿進口彩磚,光可鑒人。
一到三樓中間的天花板全部打通,一盞巨大的水晶吊燈從高處垂掛下來,照得整個屋子富麗堂皇。
傅覺民剛踏進客廳,便見兩人迎麵走來。
一個金發絡腮胡,穿著緊繃的燕尾服;另一個油頭粉麵,戴著圓框眼鏡,一身米色格子西裝,一副狗腿跟班的樣子。
兩人嘰裡咕嚕說著維利多語。
這語言酷似他前世的英語,前身也學過幾句,傅覺民勉強能聽懂。
“...勞倫斯爵士,灤河縣有船的商戶又不止他傅家,我再帶您去彆家看看..”
“我不管,反正這件事你必須要替我搞定!”
“是是是....”
聽兩人說話的內容,以及那大胡子洋人陰沉的臉色,這一趟生意估計是沒有談成。
傅覺民無意與兩人攀談,雙方稍微碰了下眼神,擦肩而過。
他穿過客廳,一直走到左邊走廊儘頭的一個房間門口,然後停下敲了敲門。
聽到門內傳出“進來”的聲音,傅覺民推門進去。
進門便是三麵的古董架,架子上擺滿了各色瓷器銅玉,西麵書架前擺著一張寬大班桌,桌上有盞綠玻璃罩台燈和一部手搖電話機。
大班桌旁的會客角,有兩個人坐在那裡,一人擺弄著茶幾上的紫砂茶具,另一人則翹著二郎腿在吞雲吐霧地抽著雪茄。
傅覺民走過去,恭恭敬敬地喊了聲“爹,二叔。”
兩人中擺弄茶具的便是傅覺民這輩子的便宜老爹傅國生。
傅國生頭發烏黑,相貌英俊,穿錦緞長衫,戴金鏈懷表,很有儒商的氣質。
至於傅覺民的二叔傅國平,則長得跟傅國生完全像是兩副模子刻出來的——虎背熊腰,滿麵虯髯,活脫脫一副草莽豪傑的模樣。
“靈均回來了啊。”
傅國生還沒開口,傅國平就先放下雪茄,笑眯眯地跟他說話。
傅國平娶了八房姨太,但生的全是女兒,所以自小就把傅覺民當親兒子看,傅覺民前身跟他這二叔關係也頗為親密,從小到大隻要是闖了禍,幾乎都是求他這二叔庇護。
“今個去哪兒耍了?”
傅國平問,傅覺民老老實實答:“去西市街口看了陣雜耍,中午在福瑞樓吃了頓燒鵝,下午去了碼頭....”
傅覺民說著,忽然頓了頓,然後將碼頭上的事情說了。
話還沒說完,便見傅國平一臉不屑地嗤笑出聲:“狗屁的妖邪!
肯定是碼頭那幾個幫派爭地盤搞出的名堂。
黑鯊幫這兩年坐大,暗地裡不知多少人想伍嘯雲死,竟編出水猴子抓人的鬼話……
不過有一點是沒錯。”
傅國平撣了撣雪茄灰,“碼頭這兩天必不太平,靈均你彆再去了。”
傅覺民目光微動,緩緩點頭。
傅國平轉而又拿出個盒子來,遞到傅覺民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