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內,清一色紮著白色綁腿的巡警四下忙碌著,將一具具的屍體往林外的板車上抬。
傅覺民站在一小片樹蔭底下,被錢飛馬大奎一行拱衛著,神情淡淡地看著眼前的忙亂場景。
他的目光停留在離他不遠的一塊地方,那裡站著一男一女,正說著話。
女的自然是傅覺民之前救的那個。
現在看來,卻是比躺在麻袋裡時更叫人覺得驚豔。
哪怕是一身旗袍沾了塵土草屑,鬢發微亂,但僅僅隻是站在那,露出一截身段和側臉,舉手投足間也儘顯出一股沁進骨子裡的矜貴。
與她說話的男人傅覺民認得——景泰藍帽簷,肩膀上鑲了金邊的梅花章,是警務處的副處長周和,在灤河也算是個大名鼎鼎的人物,可此刻在女人跟前,卻微躬著腰,神情恭謹,客氣得幾乎能稱得上是有些謙卑了。
“少爺。”
身旁的錢飛悄步湊近,聲音壓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歎,“沒想到這回....您竟救了小蘇奶奶。”
“小蘇奶奶。”
傅覺民聽著這個奇怪的稱謂,實在難以將其和眼前的女人聯係在一起,忍不住問:“灤河哪個蘇家?”
錢飛卻是搖頭,“不是蘇家,是林家。”
“林家?”
傅覺民剛想追問,視野裡的女人已經跟周和說完話,然後徑直朝他走來。
錢飛趕緊知趣地後退幾步,傅覺民看著逐步走近的女人,午後的林光下,女人白得有些晃眼,像上好的宣紙,光潔不忍逼視。
女人走到距離傅覺民三步的位置停下腳步,朝他伸出手。
那隻手纖長如玉,指甲修得整整齊齊,唯指節處還留著幾道被麻繩磨出的淺淡紅痕。
“我叫蘇慧。”
傅覺民一怔,伸出手去,“傅覺民。”
“我知道。”
女人輕輕一握傅覺民的手便立刻收了回去,然後笑了笑。
明明外表是異常溫婉的人兒,笑起來卻給人以莫名的從容大氣。
“今日蒙傅少爺相救,恩情記下了,日後必有答謝。”
說完,女人也不等傅覺民回應,略一頷首便轉身離去。
傅覺民追逐著女人的背影,遠遠的,看到幾個老仆模樣的人候在林子外,一見女人便焦急忙慌地迎上去,然後女人一抬手,他們臉上的慌張便立刻止住...
“到底哪個林家?”
傅覺民收回目光,轉頭接著問道。
錢飛回:“少爺忘了?就是那個榜眼林家。”
一提“榜眼”二字,傅覺民這才想起。
前朝末年,灤河出了最後一位進士,名為林金遙,高中榜眼,還娶了朝中大官的女兒...
“這個蘇慧,就是那個被林家娶進門的官家小姐?”
“對。”
傅覺民驚訝,“怎這麼年輕?”
錢飛笑道:“您這話說的,前朝才過去幾年啊。
而且據說小蘇奶奶進門的時候才十三歲,一直被林家當半個女兒養著。
林家也是福薄,剛娶了官家小姐過門,自家的進士郎就死了,前朝也跟著滅亡...
我聽說,小蘇奶奶家裡在前朝可是位居一品,跟皇帝家還有一門親戚呢。”
“她就一直沒回去?”
“沒,一直呆在林家。
林老太一死,她也成了林家輩分最高的,所以大家都喊她小蘇奶奶。”
傅覺民忍不住稱奇。
這樣傳奇的人物,大概也就在這個時代能夠見到了,沒想到還陰差陽錯被他給救了一回。
“小蘇奶奶平日裡為人低調,知道她身份背景的人不多。”
錢飛感慨道:“我也是有次喝酒聽二爺說的。”
傅覺民點點頭,救了個前朝進士遺孀,官家小姐,對他來說也隻是新奇,心下沒有太大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