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舊的街道上,一輛萬國牌黑色小汽車慢慢行駛著。
傅覺民靠在後座,透過車窗瀏覽外邊的街景。
整條街上都飄著烤紅薯和糖炒栗子的香氣,還有賣秋梨膏的,扯著嗓子,每一聲叫賣都拖出長音,沿街的一堵土牆後探出半截老樹,枝頭掛著幾顆微微泛黃的杏子,有紮著羊角辮的小孩在底下一直拿竹竿捅咕。
十月的灤河,街麵上褪去了夏日的煩悶與聒噪,顯出一種淡淡的空闊與寂寥。
這番景象落在傅覺民眼中,卻反倒比往日更添幾分鮮活色彩。
“去幫我買點栗子。”
“是,少爺。”
傅覺民隨口吩咐,錢飛應了聲,騎著自行車飛快朝前邊蹬去。
馬大奎和曹天亦在車邊,傅覺民給曹天也買了自行車,他卻不騎,寧願走路跟著。
用他的話說,要是碰上什麼突發事件,騎車不利於出手。
車子慢悠悠駛到糖炒栗子的攤位邊,傅覺民讓司機停下,下了車,接過錢飛遞來用油紙包的栗子,就站在街邊剝了起來。
剛大鍋炒出來的栗子,混著焦糖和熱砂烘焙的香氣,入口粉糯香甜,極是可口。
傅覺民站在能曬到陽光的地方,連吃幾顆,饞蟲被勾起,忍不住又想嘗嘗烤紅薯的味道,還沒等他知會錢飛,一陣撕心裂肺的女孩哭聲卻傳入耳中。
“爹,娘,彆賣我!我能幫彆人乾活掙錢,求求了彆賣我!...”
傅覺民循聲望去,隻見不遠處一個看著隻有七八歲大的小女孩,正被個穿灰襖的男人死命拖拽著,旁邊站著對中年模樣的夫婦,不住抹著眼淚,卻不肯上前去拉一把。
當街鬻女。
這般景象,也唯有在這個時代能見著了。
路邊的人全都冷漠地看著,似是早已司空見慣。
女孩嘶啞的哭聲像一根根針,不住紮著傅覺民的耳膜心口,他捏碎一顆栗子,終是沒忍住,喚來錢飛低語幾句。
錢飛得了吩咐,快步上前攔住拉人的灰襖男子,簡單交涉一番後,後者眉開眼笑地揣著幾塊大洋離開。
女孩的哭聲停下了,錢飛指了指站在這邊的傅覺民,一家三口當街跪下來,衝傅覺民感恩戴德地磕了幾個頭,然後匆匆離去。
“少爺心善。”
辦完事的錢飛走回來,輕聲感慨道:“今兒要不是碰上少爺您,這小女娃的下輩子,估計要爛在窯子裡了。”
傅覺民搖搖頭,目光掃過街道,眉頭微蹙:“最近城裡怎麼多了這麼多流民乞丐?”
方才他沒留意,此刻才發覺,短短一條街上,竟或坐或躺了七八夥乞討的,有些滿麵風塵,看著分明是剛剛逃難進來的。
“少爺沒看報紙麼?”
錢飛歎了口氣道:“今年泗江跟西南幾省遭了大災,糧食顆粒無收,餓殍遍野。
陽平也沒好到哪裡去,附近各縣的災民都湧來灤河,光這個月,米價就漲了三回。
不少人連粥都喝不上,不想全家餓死,就隻能賣兒賣女了....”
“這麼嚴重?鬨得究竟什麼災?”
傅覺民眉頭皺起。
“年初泗江大澇,洪水淹了大半個省,等水退了,又是連著幾個月的大旱,旱後生蝗...”
錢飛低聲道:“聽說現在西南幾省許多地方已經被蝗蟲吃得寸草不生,甚至還鬨出了瘟疫。”
傅覺民聽著錢飛的講述,手裡原本香甜的糖炒栗子似乎一下子便沒了滋味。
他隨手將栗子遞給一旁的馬大奎,隻覺興味索然,眼前被秋日的暖陽照著的街道,也失了原本的市井溫馨味道,變得冷冰冰起來。
“算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