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聽得那聲音突兀響起,俱是一愣,旋即齊齊回首望去。隻見門口處,一個少年人正手捧一隻敞開的錦盒,大搖大擺地踏入堂中,正是那日在洛陽城“鑒寶會”上傷人奪玉的狂徒!他依舊是一襲青衣,衣角微揚,腰間斜插著一柄桑皮紙折扇,扇骨斑駁,卻平添一分閒散傲氣。他步履懶散,卻每踏一步,仿佛都踩在了眾人心口。那張少年人的麵孔,分明還帶著些許稚氣,偏偏神情中滿是張狂與冷漠,眼角微挑,嘴角噙著一抹譏笑,仿佛世間萬物都不值他正眼一瞧。
隻見這個少年腳步不急不緩,目不斜視地直朝著櫃台走去。眼前明明站著人,他卻並沒有任何閃躲地跡象,直直的朝著眼前眾人撞去。秦嶽,高陵山等人不想在此徒增事端,微微的向後退開半步,就看到這個少年沒有任何的表示,亦或是平日裡跋扈慣了,對眾人的禮讓沒有任何表示。他來到櫃台前,將錦盒漫不經心的往上一抬,斜睨了蔣夥計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拉著長音說道:“夥計,回去找人。先看看我家主人的這塊玉......”語氣倨傲,聲調拖得極長,仿佛有人能先給他家主人看竟然是一種莫大的榮耀一般。
蔣夥計冷冷的輕“哼”了一聲。這聲音落在歐陽林等人耳中,並無異樣,不過尋常一聲鼻音而已。但就在眾人尚未反應過來之時,隻見那青衣少年臉色驟變,整個人像是被當胸一擊,身子往後猛退了半步。對他而言,那一聲冷哼,簡直宛如平地驚雷,近在耳畔炸響,震得五臟六腑翻江倒海,丹田中原本溫順流轉的真氣,也在瞬間紊亂倒灌,如有萬針刺骨,痛徹心肺。就看到這個少年的麵色瞬間慘白如紙,額頭冷汗涔涔而下,嘴唇微微顫抖,竟像是強行壓抑著體內劇烈翻騰的痛苦,卻咬著牙又往前邁了半步,依然捧著錦盒說道:“請先給我家主人觀玉。”聲音不似剛才那般倨傲無禮,反而多了一絲沉澀與艱難,隻是嘴角微微有一絲鮮血流下。
這一下倒是真的出乎蔣夥計的意料,他惱恨這個少年在天下裡麵大呼小叫,全然沒有規矩,這才小小的出手懲治,本來這個少年隻須後退三步、卸去鋒芒,便可將那震蕩之力化解於無形。卻是沒想到這個少年竟然可以拚著受傷卻依然執拗的要讓自己先行觀玉。他不禁在心中暗暗的對這個少年又高看了幾分,但是卻還是臉往下一沉,抬手向後微微一拂,喝道:“沒有規矩,後麵排隊。”
蔣夥計一拂之下,就看到那個錦盒的蓋子猛然扣好,那個少年也被這一拂之力,推的連連後退。就看到他腳步不停的一直往門口退去。這一下當真是把歐陽林眾人驚的是啞口無言。歐陽林、秦嶽等人本來看這個天下樓已經殘破不堪,本來還並沒有太往心裡去,隻覺著江湖上的傳言實在是有點言過其實,這天下第一的好高樓實在是有點見麵不如聞名。卻不想裡麵普普通通的一個夥計,竟然有這等都有這等氣度修為,不動聲色之間,就把一個本領高強的少年逼到吐血,打到倒退。看來這天下樓真的並非浪得虛名,徒有其表。
就在那個少年馬上就要退到門口,摔出門外的當天,就看到天下樓的門外伸進來一隻手。那是一隻很好看的手,瑩白如玉,修長勻稱,骨節清晰,宛如久居書齋的儒生之手,靜靜伸來,帶著一股不容拒絕的從容。然而若細看,那指腹與掌心之間,卻隱隱覆著一層薄薄的繭痕,仿佛常年執劍練刀所留下的印記。柔中有力,靜中藏鋒,令人一時竟不知這隻手究竟是握筆更多一些還是握劍更多一些。
這隻手在那個少年的背上輕輕一搭,卸去了蔣夥計的一拂之力,就聽到他冷冷的說道:“天下樓,好大的規矩。打狗還要看主人呢。”但是轉瞬之間,卻是又聲音一轉,對著那個少年訓斥道:“我平素怎麼教你的?仗勢欺人,是你該有的本事?——招打。”
就看這隻手竟然真的在那少年的背心上猛地拍了一掌,卻是看起來輕飄飄的毫不用力,沒想到那個少年卻是頭顱一仰,喉嚨一哽,一口鮮血箭打的一般噴了出來。緊接著就看到門外走進來了一個風神如玉的中年人。那人年約四十許,身著一襲素青長衫,衣帶飄然,麵容清俊,鬢角微霜,卻更顯神采俊逸。眉眼之間自有一股從容風度,似春風拂柳,溫潤無聲。最惹人注目的,卻是他那雙眼睛——不怒自威,清明如鏡,瞥人一眼,便令人有種仿佛被看穿了三分的錯覺。當真是風神如玉,不染塵埃。
那中年人身後,又悄然踏出兩人。皆是一身短衣襟仆從打扮,灰衣束袖,足踏軟靴,神色冷肅,不怒不語。二人一左一右,步伐整齊,靜靜站在那中年人身後,如泥雕石塑,半點聲息也無。卻是看到那個少年吐血之後,卻是麵色如常,他對著那個中年人恭恭敬敬的叩頭行禮,道:“多謝主人療傷之恩。”就看到那個中年人輕輕的擺了擺手,仿佛並不想在他身上費多少口舌一般。那個少年人自然的站起身來,規規矩矩的捧著禮匣侍立在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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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看到這個中年人往前又踏了一步,卻是不偏不倚,正正好好站在歐陽林身後一步之外,就是是簡簡單單的一步,竟然仿佛這整個天地之間的分寸都被他掌握在內。他對著蔣夥計,微微拱手,語氣溫和道:“在下姓闌,草字淵陸。手底下的人不懂事,衝撞了規矩,還請蔣朝奉見諒。”
蔣朝奉又是微哼了一聲。他心念電轉——這天下間,成名的、半隱的、失蹤的、隕落的,他都知有幾分。可無論從這張麵孔、這身氣息,還是這三個字的名字上,都找不到絲毫記載與印象。“闌淵陸。”他默念著,心中卻越發感到不安。但他終究是經營天下樓多年的人物,見慣了天才出世,也目睹過神人隕落,心頭雖疑,臉上卻波瀾不驚。隻見他緩緩拱手,麵色不變地回了一禮,笑道:“這位客官,好名字。”他語氣不緊不慢,卻句句帶鋒:“淵,藏之無形,陸,踏遍九州。”話鋒一轉,目光如燈火投至來人眉眼之間,語氣溫和卻不容輕忽:“——卻不知,今日來此,是為觀玉?還是……另有貴事?”說到這,蔣朝奉卻是突然麵色一肅,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說道:“但是無論怎樣,天下樓講究個進門皆是客,自然是要有個先來後到......”
片刻之間,方寸之地,那姓闌的貴人與蔣朝奉之間已經交手了數個回合。那姓闌的儘管麵色如常,眼神平和,但是一雙眼睛卻仿佛兩個黑洞,仿佛要把世間所有的暖和熱都吸進去,他一直強調著規矩,卻仿佛未將這規矩放在眼裡;而蔣朝奉亦無動怒之色,他儘管眼中卻隱有冷芒,但是一雙黑瞳卻讓人有種莫名的安心,他神態恭敬自若,卻是恍如老僧入定,萬念不侵,誓要把那規矩進行到底,讓世界都遵守這最基本的公序良知。
在一旁的歐陽林、秦嶽、秦梓蘇幾人,隻覺那姓闌的中年人站定之後,與蔣朝奉之間,仿佛結下了一道看不見的旋渦。這旋渦無形,卻愈旋愈緊、愈繞愈烈——起初隻覺得空氣微凝,轉瞬之間竟像連呼吸都變得沉重起來。整個天下樓的大堂,仿佛忽然少了幾分溫度。屋簷靜止,塵埃停擺。就連不遠處香爐中的一縷輕煙,也仿佛在那一瞬間被凝固在半空中。
歐陽林心中愈發不安。起初他隻是覺得二人話中有鋒,氣機沉重。但越聽,越覺得不對。他們口中雖同為“規矩”,可那規矩,分明不是一回事。蔣朝奉守的,是天下樓傳下來的門規,是江湖中最樸素的一道線——“先來後到”、“有序而行”。不管你是王孫公子,還是販夫走卒,到了這樓裡頭,都得依著次序坐、照著規矩來。那是一種雖不近人情,但卻人人平等的冷峻秩序。可那姓闌的中年人……他話裡也說著“規矩”,說得溫和,說得從容,可卻讓人越聽越覺得難受。那是一種仿佛“規矩是我給你的恩賜”的高高在上。明明是一樣的詞,卻透出完全相反的氣味。一個,是規矩壓人;一個,是人立規矩,以規馭人。
歐陽林心口發悶,隱隱作嘔,但是當他想明白這一節,卻又猛然感覺整個世界都通透了。隻是儘管道理已經明了,但是那沉重的氣勢,已經壓的他喘不上氣來,他微微環顧四周,就看到秦嶽麵帶微笑,但是仍然是頭冒熱氣,用力支撐,秦梓蘇則是盯著蔣朝奉微微點頭,但是慢慢的盤膝而坐,五氣朝元,額頭冷汗早已浸透鬢角。
正當歐陽林,秦嶽等人苦苦支撐的時候,卻是突然聽到背後有一個蒼老的聲音緩緩的說道:“孔孟之道,老莊之能,莫過於兼愛,非攻”。這聲音並不高,但卻奇異地穿透了漫天的氣機,就如同一滴水落在風暴的旋渦中心。緊著這就聽到“當啷”一聲,似是鐵物落地,清響如鐘。那聲音不大,卻仿佛敲在眾人心頭,令人心魂俱震。場中兩股如潮如湧的無形氣機,就像忽然被什麼無形之力牽引一般,轟然一震,齊齊收斂!
眾人齊齊回頭,這這才看清聲音從何處而來。隻見高蓮麵色蒼白,扶著大廳中央的一根立柱,身子微顫,幾欲傾倒。她強自支撐到此刻,終究再難承受這場無形對峙中兩股氣機的交鋒之力。。跟在她身後的墨守機墨老前輩看她實在支撐不住,這才開言勸戒,助她鬆手扔劍,借著寶劍清脆的撞擊之聲,打破這無形的氣場。
這一句話一出,蔣朝奉淡淡的一笑若有所思,闌淵陸麵色不改,仿佛剛剛聽到的話如同過眼雲煙。就看到蔣朝奉衝著墨老微微一拱手,鄭重說道:“慎行謹受教。”
闌淵陸卻是輕輕一笑,仿佛剛剛的風暴和他沒有任何關係一樣,他輕輕的說道:“我今天是來鑒玉的,不是來和你討論學問的。”他衝著歐陽林一點頭,說道:“還煩請這個小哥先去鑒玉吧。”
歐陽林隻覺渾身衣衫早已被冷汗濕透,背脊之下如水浸冰骨,呼吸微促,四肢沉重如鉛。然而腦海之中,卻仿佛有一道微光在黑暗中流轉,隱隱透出一絲道理,像是被他抓住了一角,卻又看不真切。那是一種極其玄妙的狀態,似夢似醒,似懂非懂,心神正欲沉潛其中,細細體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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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在這時,忽聽耳邊一聲暴喝,如雷貫耳,直擊心神!他整個人頓時如遭雷劈,從那若有若無的頓悟之境猛地脫離,直感覺有什麼重要的東西離自己遠去。眼神霎時一冷,但隨即便收斂下去,微一閉目,氣息緩緩平複,臉上恢複平靜。他已然明白,那聲暴喝,是那闌淵陸不滿自己這邊墨老出聲相助,這才用音功破壞了自己的一份機緣。
然而歐陽林並未惱怒。他心知此事雖有可惜,卻亦不可強求。大勢既變,唯有順勢而為,不執、不爭。於是,他低頭從懷中取出魚龍玉佩,兩手遞上,言辭平靜道:“請朝奉驗玉。”他說得自然坦然,甚至未曾看闌淵陸一眼。
這一幕落入闌淵陸眼中,他的目光微微一凝,眼眸如深潭泛起一道漣漪。他本以為這少年會暴怒失態,或是怒目以對,哪怕暗中咬牙,也算合情合理。卻不料對方淡然處之,似早已將“得失”置於身外。他眼中光芒一閃,隨即緩緩眯起,不由地又將歐陽林在心中高看了幾分。
過不了多久,蔣朝奉將這塊玉佩雙手奉還。這才又看起闌淵陸所帶了的那塊魚龍玉佩。蔣朝奉同樣也是仔仔細細的觀看片刻,又恭恭敬敬的把玉還給了闌淵陸。這才抬頭閉目,半晌無言,隻是嘴中低低的嘟囔著:“奇怪,怎麼可能都是真的。”
蔣朝奉無法鑒彆玉玉不再緊要,這才引出老天眼二次出山,是要鑒定寶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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