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三月,北地乍暖還寒,風中仍帶著幾分徹骨的寒意。帥府之內,卻早已點起了銅製撩爐,火光溫柔跳動,驅散了屋中的料峭冷氣,添了幾分靜謐溫暖的氣息。歐陽林、秦嶽、秦梓蘇與嶽飛四人在小校尉引領下,快步穿過長廊,推門而入。甫一入內,熱氣撲麵,眾人不禁放緩了腳步。堂中高座之上,種師道身披戰袍,目光如炬,正在批閱軍情報告。嶽飛當先一步,帶著歐陽林三個人,整整齊齊的站成一排,抱拳行禮道:“見過大帥。”
種師道抬起頭來,見到嶽飛領著歐陽林、秦嶽、秦梓蘇幾人入內,眼中閃過一抹欣慰之色,隨即放下手中那封軍情密函,笑著擺擺手道:“都彆拘束,坐下吧。”堂中氣氛頓時緩和下來。種師道看著眼前幾個心腹將才與骨肉至親,神情也放鬆了幾分,笑道:“真快啊,又一年過去了。”他轉頭吩咐身旁小校尉:“備些茶水來。”複又轉向眾人,說道:“年關的時候我回京複職去了,今年就沒有陪你們過年了。”說著話,他像是想起了什麼,抬手一指,開口笑問道:“對了——鵬舉的生日剛過,嶽兒你的生辰也快到了吧?小蘇兒我記得是在六月……小林子,你是哪天?”歐陽林聞言連忙起身,抱拳恭敬道:“謝大帥掛念,在下生辰在下月下旬。”說完這話,他語音未落,神色卻微微一頓。春風入堂,他忽覺心頭一涼。轉眼竟已快滿一年,從那一日離家起身、十六歲當日出走江南,至今已快步入十七。義父蕭勝此刻在汴京如何?是否還每日清茶三盞、挑燈讀書?是否也偶爾會在夜裡喚一句“小林子”?他不由得出起神來,目光略微有些飄忽。
種師道見狀,卻未出聲。心下早已明白,歐陽林年歲尚輕,生日將近,思鄉念親之情難免泛起。他也曾年少出征,最懂這靜默中的酸楚。於是隻是輕輕地歎了口氣,緩緩將視線從他臉上移開,不再多言。
片刻後,他轉頭看向秦嶽與秦梓蘇,臉上重新掛起笑意,語氣溫和卻不乏威嚴:“你們幾個入我種家軍也快滿三月了。這段時日跟著鵬舉練得如何?可彆丟了我種某人的臉麵。”說罷,他含笑望向嶽飛,略帶打趣地問道:“鵬舉,他們幾個——可還成得了材麼?”雖然話中似帶一絲考校之意,但他眼底那抹欣慰的笑意卻難以掩藏,顯然三人這三月的訓練成果,他早已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嶽飛聽到種師道的詢問,當下挺身而立,抱拳鄭重的回答道:“啟稟大帥。三人天資皆佳,尤以秦嶽槍法厚重、秦梓蘇身法靈動、歐陽林心思機警,三人合擊已有相當的火候,已經能和末將戰鬥百餘合不落下風,堪當一用。”種師道心中高興,他深知道嶽飛並不是那種喜歡誇大其詞的人,而且他的武功,經驗在全軍中都屬於上乘,能說出這話來,想必是對這三個人非常滿意,看來這三個人的在軍中的功夫已經有了相當的火候。他知道馬上大戰將至,秦嶽三個人有這般功夫在亂軍之中也足以自保了。但是仍然麵色一沉,假裝咳嗽一聲,引起秦嶽,歐陽林,和秦梓蘇三個人的注意,故作嚴厲說道:“還不夠。三人合擊,也才堪堪守住不敗。真上了戰場,鵬舉拿出真本事,隻怕你們三個也就最多撐個三合五合的。”
聽得種師道如此訓誨,秦嶽三人立刻躬身應聲,齊聲道:“是,大帥教誨得是!”隻見種師道擺擺手,笑道:“好了好了,不再訓你們了。軍中無外人,還是叫我一聲舅父吧,哈哈哈——”種師道親切和四個人說話閒聊,唯獨嶽飛心中微動,眉頭微蹙,卻未作聲。他自幼隨周侗學藝,又久在軍中磨礪,深知種師道為將之道——此人素來持重剛毅,治軍嚴整,號令如山,縱然愛兵如子,卻極少輕言笑語,更難得抽暇與屬下閒坐閒談。嶽飛低眉垂眼,不動聲色地望著種師道,隻覺這位大帥眼中偶有深光一閃,似有萬鈞計較藏於胸中。他不禁在心底暗暗思忖:大帥此番舉動,究竟是因何而來?如果真的是單純的和自己的子侄說說家常,那又把自己叫在近前做什?莫非......是有緊急軍情不成?
果不其然,種師道與眾人閒談片刻後,神色忽地一斂,話鋒也隨之一轉。他附身從書案的眾多從文牘的最上麵,取出一封開口的書信,神情略顯凝重。隨即他將信遞向秦嶽,語氣淡淡道:“這封信,你們都來看看。”秦嶽起身接過,隻見信封上寫著“種帥親啟”四字,筆力蒼勁,氣勢逼人。而信尾處的落款,赫然是:童太師。果不其然,種師道又與眾人交談片刻,卻是話鋒突然一轉。他轉身從桌子上拿起一封書信,遞給秦嶽。秦嶽起身接過,隻見信封上寫著“種帥親啟”四字,筆力蒼勁,氣勢逼人。而信尾處的落款,赫然是:童中書。
秦嶽好奇心起,便將信封中的書信抽了出來。歐陽林與秦梓蘇見狀,亦不由自主地圍攏過來。嶽飛雖素來沉穩,但此時也微蹙眉頭,目光掠過種師道的神色。見大帥微微點頭,他這才快步湊前,與眾人一同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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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封信並不冗長,不過寥寥數十字,筆跡端嚴,縱然言語客氣恭敬,但是內容卻隱隱帶了幾分命令之意,顯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信中言道,童中書近日新收一名義子,年紀雖輕,卻武藝高強,軍中上下皆稱其“童太歲”。此子性情尚烈,誌在沙場,童中書恐其久居中軍,徒成虛名,遂有意將之派來西北軍中,投效種帥麾下,暫任旗牌官一職,隨軍征戰,以求一份真功實績,不負投軍之誌。信尾寫道,童中書已設下酒宴,後日誠邀種帥移駕中軍帥府,麵議此事。信未署年日,唯落款處一筆力沉穩的“童中書親署”赫然醒目,氣勢淩厲,力透紙背。
種師道也不催促,隻是靜靜地倚坐在帥案之後,目光沉穩,任由四人細讀書信。信中言語雖不多,然語鋒頗重,四人皆凝神細讀,竟足足過了一盞茶的工夫,方才看完。末了,秦嶽將信件細細折好,重新封入信封之中,恭恭敬敬地放回案幾之上。四人這才一齊抬頭,目光肅然,望向上首的種師道。
種師道見狀,方才收起笑意,目光在四人麵上徐徐掃過。見他們神情肅然,他卻並未開口解釋,反而語氣從容,不疾不徐地問道:“都說說看,你們幾個——怎麼看這封信?”秦嶽、歐陽林與秦梓蘇相視一眼,心中皆覺有異。讀信之時,他們便已隱隱察覺不妥。那封信看似言辭懇切,禮數周到,實則字裡行間鋒芒畢露,語氣強硬得近乎逼迫。對方自稱為子請命,實則幾無請托之意,更像是既定安排,意在告知。三人入軍雖僅三月,卻日日隨軍操練,耳濡目染之下,早知“旗牌官”一職非同小可。此職雖無高階之名,卻近將聽令、執掌號旗,調兵遣將,全軍動靜常由其經手。向來是將軍心腹之屬,絕非常人可居。更何況,童中書掌中軍,種大帥駐西路,兩軍井水不犯河水。如今竟遣一義子越界而來,還要插入軍中要職,安插於帥府近旁……此舉之異,若說全為愛子鋪路,未免牽強。三人雖不敢妄言,卻都在心中暗自盤算——童中書這一封信,究竟幾成真情,幾分算計??
再回頭看時,卻見嶽飛麵色鐵青,雙拳緊攥,骨節泛白,似是強自克製怒意。他一雙虎目死死盯著案幾上的信封,若那“童太歲”此刻當麵,恐怕他已拔劍而起,哪還容得分說。秦嶽三人看得分明,心中一凜,卻又見嶽飛猛地吸了口氣,生生將那一腔怒火壓下。片刻之後,他麵上神色恢複如常,但眼底那股殺意,卻並未稍減,反倒愈發沉凝。歐陽林三人再次對視,心中隱隱已有定論。果然,方才那份警覺,並非空穴來風。三人主意已定,秦嶽這才輕輕的一拉嶽飛,悄聲道:“嶽大哥,童中書莫不是想要插個眼線在咱們西北軍?”
種師道目光如炬,自信一展開,便已暗暗留意四人神情。此刻見嶽飛能壓住怒火,神色如常,心中更是暗暗點頭——年紀雖輕,已有將帥之氣。年僅二十四五,便能養性斂鋒,沉而不發,這份定力,實屬難得。再看秦嶽、歐陽林與秦梓蘇三人,竟能一眼看穿童中書設局用意,從寥寥數語中辨出權謀氣息,也非池中之物。種師道眼中笑意更深,心頭卻已打定主意,日後用這幾個少年,將不止於一營一旗之職。
種師道輕咳一聲,打斷了幾人的低語,麵上已無笑意,語聲沉穩如鐵:“你們猜得不錯,童中書——他是想把手伸進我們西路軍中了。”他頓了頓,目光掠過幾人,語氣越發凝重:“如今朝中局勢,你們恐怕也略有所聞。皇上自崇政殿聽政之後,凡事多倚仗內臣,而童貫,便是其中權勢最盛之人。雖為宦官,卻握中軍大權,手握兵符、節製諸軍,名為‘樞密使’,實則軍中天子。中原諸路,幾無不受其鉗製。北伐、南征、調兵遣將,無一不是他先擬後報,宰執亦往往避其鋒。”
說到這裡,他手指輕輕敲擊案幾,聲音卻更冷一分:“彆看信中辭氣謙和,那不過是掩耳盜鈴。他那義子童太歲,我倒是不識,可這‘旗牌官’之職,卻絕非無心之舉。你們都知道,旗牌官職雖不高,卻緊跟主帥左右,傳令調軍,直通前後,是軍中心腹之位。他讓義子來我軍任旗牌,表麵是曆練,實則就是想在我營中插一隻眼、布一隻手。今日傳令,明日傳信,後日兵機走漏,都是可能。”
他語氣一頓,目光如電:“更重要的,是這不是童貫一時起意,而是朝中局勢之必然。如今北伐在即,朝廷誌在滅遼,但主帥卻落在了童貫手中,而非我種師道。這便是諷刺。你們要明白,我們西路軍自成一體,倘若戰事有功,功勞歸我,若有閃失,卻是我負全責。他若安插親信,不但可監我軍政,亦可趁機擷取戰功,甚至趁我分心布防、調兵遣將之際,從中設套,誘我犯錯。”
種師道眼中寒光一閃:“我本以為他會再緩些,如今卻按捺不住,果然是把我們當作肉中刺了。”說罷,他看向嶽飛與秦嶽幾人,緩聲叮囑道:“這封信,你們看得通透,我很欣慰。但事未必就如信上所寫這麼簡單。人未至,局已現。你們記住——不光要識得兵法馬陣,更要看透人心局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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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林等人素來行走江湖,遠離廟堂,對朝中權謀涉獵不多。方才雖隱隱覺得不妥,卻終究說不出緣由,隻是憑直覺警覺而已。直到此刻聽種師道細細剖析,方才恍然醒悟,才知這封看似恭順的書信之中,竟藏著如此多的彎彎繞繞、爾虞我詐。他們三人麵麵相覷,皆有幾分訕然。原以為不過是一場調任之事,卻不料竟關係軍機、權勢、利害乃至生死。想來方才,也隻有嶽大哥才真正明白這其中深意,故而那時才會怒形於色,幾欲失態。此時回想嶽飛那冷峻的神色與強忍的怒火,他們心頭不禁微震,也暗自佩服其心性之沉、眼界之闊。
三人聽得心中暗暗佩服,心思也逐漸沉穩了下來。片刻沉吟後,仍是秦嶽率先出聲,抱拳拱手道:“舅父,那依如今這局麵……這場酒宴,還赴不赴?”種師道聞言,並未正麵回答,而是手撚長髯,目光微眯,似笑非笑地看了秦嶽一眼,反問道:“你說呢?他請我赴宴,我該不該去?”
種師道問的突然,猛然之間秦嶽不禁也是微微一愣,本能的脫口而出:“去!”話音剛落,他自己也怔了怔。雖知這宴非去不可,卻一時不知如何解釋得清楚明白,隻得低頭沉思。歐陽林見狀,連忙接話替他解圍:“我覺得……秦大哥說得對,這場宴,我們不能不去。”他說著眉頭微蹙,像是在斟酌措辭,又像是在梳理心中尚未成形的念頭:“不去,反而顯得我們……怕了他。還有……還有總覺得,咱們現在這樣答應著,才好主動一些……雖然……我也說不太清楚為什麼。”
種師道聞言,微微頷首,麵上露出幾分笑意。他知道眼前這幾個年輕人,雖涉世未深,但已能在局勢初現時看出端倪、守住本心,已屬難得。雖說言語之中尚有稚氣,思路未儘周全,卻也顯出可塑之資。他目光溫和地掃過三人,語氣帶著幾分寬慰,緩緩開口道:“你們幾個初入軍中,能有此見識,已是可貴。說罷,他目光一轉,落在嶽飛身上,語氣一收,不再似方才那般鬆弛,有意考校道:“鵬舉,你來說說。”
嶽飛聞言,沉吟片刻,抬眼望向種師道,神情沉穩。他緩緩起身,抱拳一禮,語氣鏗鏘道:“回大帥……屬下以為,此宴非但要赴,而且還要赴得從容、大度。”“童中書身居中樞,權傾天下,如今忽將義子遠送邊陲,既非信任,更似試探。這封信,送的不止是人,更是態度——是朝中權臣,欲伸手軍伍的信號。”“若咱們當場拒絕,他未必不借題上表,說西軍抗命,不聽調遣;可若輕易接納,又等於將釘子釘進我種家軍中。他日調兵遣將,勢必掣肘。”“依屬下之見,不若大帥從容赴宴,禮數周全,以退為進、化銳為柔,先卸他一層鋒芒,再於實處布下規矩。”
他話鋒一轉,語氣愈發堅定:“至於童太歲是否入軍,最終都係於大帥一念。隻不過,絕不可讓他輕飄飄地進來。既然是軍中差遣,便當以軍中之法行之。”“末將鬥膽建議,便以‘擇將設擂,以武入軍’為名,設下擂台比試。一來彰顯軍紀公允,二來可據戰力取人。”“若大帥意在接納,屆時擂場留情,順水推舟,亦算童中書一個人情;而真到了軍中,咱們自有章法調度,可收可放,亦可邊緣。”“若大帥意在拒絕,便於擂台上加以磨礪,令其潰敗,自可托‘力有未逮’,婉拒入軍,體麵周全,朝中亦無話可說。”
說罷,嶽飛抱拳一揖,朗聲道:“是接是拒,主在大帥——末將所能者,不過擂台之上,不辱軍威,不負所托。”
種師道聞言,仰天大笑,伸手指著嶽飛,又望向秦嶽三人,笑道:“看看,看看!鵬舉這番話,說得多好,深得我心!你們幾個啊,還得好好跟他學著點!”他一邊說著一邊大笑不止,笑聲中透出幾分暢快與欣慰。良久笑聲才止,臉色也隨之一斂,神情變得凝重:“若是尋常時候,接一個童太歲我也就接了。真到了我種家軍,有的是法子讓他有名無實,邊緣安置,不足為患。”說到此處,他語氣一沉,輕輕歎了口氣:“但如今不一樣了——眼看就要與遼軍交鋒,我怎能讓這等人進軍心腹、壞我軍機?”
他麵色一凝,目光在幾人麵上掠過,語氣嚴肅,沉聲說道:“你們幾個,隨我一道,去童府走一遭。正好,我也想會一會這位童中書——看看他究竟打的什麼算盤,也順便瞧瞧,那所謂的‘童太歲’,到底是何方神聖。”眾人一起赴宴不再緊要,這才引出西北軍設立擂台,秦嶽勇奪旗牌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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