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師道聽完歐陽林與秦梓蘇的講述,親自嘗了口那河水,這才發現——往日裡清涼甘甜的水,竟隱隱透出一股腐臭之氣。此味極淡,又被清涼所掩,不細細品便察覺不出。軍中將士每日操練辛苦,最愛牛飲此水解渴,想來腹瀉之因,便是由此而起。
種師道心中已然明了,當即急令校尉傳遍三軍——營帳旁那條清涼小河,竟被人暗中投毒,自今往後,萬萬不可再行飲用。此令一出,軍心大震。三軍將士這才驚覺,原來數日來肆虐不止的腹疾,竟是源自那日日暢飲的清涼之水。那可是全軍最倚仗的水源,行軍、操練、解渴、煮食,皆賴於此。如今驟斷,猶如割喉斷息。縱是久經沙場、操練有素的鐵血之師,一時間也難掩驚惶之色,私語紛起,士氣浮動。
種師道立於帳中,聽得帳外隱隱騷動,目光沉如鐵。他深知,這一場瘟疫尚未平息,又添斷水之困,若再不能安定軍心,恐不戰而亂,敗局立現。
種師道這才趕忙遣人,將景佑之重新喚回。此時的景佑之,剛得蚺蛇水膽這等聖物,正自閉門研思,反複試味,辨其性味歸經,推敲藥理,已擬下半方。正欲續寫藥引、補足劑量,便聽得門外小校尉來報:“軍中已查得瘟疫之源,大帥有請。”他手中毛筆未乾,便即停筆起身,略作收拾,便匆匆隨小校尉奔赴中軍大帳。
此時軍帳之內,秦嶽與嶽飛目瞪口呆地看著那隻被秦梓蘇踹翻的水桶,腦中一時空白。兩人手中尚各端著半碗清水,是喝也不是,倒也不是。兩人對視一眼,麵麵相覷,心頭已隱隱猜到幾分,卻又不願輕易相信。猶豫片刻,他們幾乎同時舉碗至唇,屏息細品。果不其然,在那一片沁人心脾的清涼底下,竟真有一絲難以察覺卻令人作嘔的腐臭之味,猶如腐肉浸泡之水,腥膻直衝天靈蓋。兩人驟然色變,幾乎同時將口中水吐回碗中。嶽飛喉頭一緊,連連咳嗽,秦嶽則皺眉頓足,低聲咒罵,緊跟著隱隱覺著肚子也開始疼起來了。
歐陽林與秦梓蘇一左一右,急忙扶住麵色煞白的秦嶽與嶽飛,將他們攙到椅上坐下。兩人額上冷汗涔涔,呼吸微促,神情中不免露出幾分驚惶。眼見兩人狀況愈發不妙,歐陽林與秦梓蘇心頭也不由得揪緊,臉上的從容早已消散,眉宇間儘是擔憂之色。正巧此時,小校尉掀簾通報,景佑之正快步踏入中軍帳內。簾影未落,歐陽林與秦梓蘇已不約而同地迎了上前,一左一右拉住景佑之的袖子,急聲道:“先生,他們剛才也喝了那河水!快,快給他們看看!”
景佑之一進帳便被兩人拉扯得暈頭轉向,聽得滿耳“喝水”“中毒”,一時竟有些雲裡霧裡。他抬手止住了歐陽林與秦梓蘇的滔滔不絕,微皺眉頭,轉身看向種師道,略顯不解地問道:“大帥,這般急急將佑之召回,莫非是疫病有了新變?方才小校尉匆匆來報,隻說是查明了病源,不知是何緣由?”種師道不言,隻將手中那半碗殘水遞了過去。緊接著,他簡明扼要地將剛才眾人飲水後的異狀、腐臭之味,以及歐陽林與秦梓蘇的推測一一細細道來。說到最後,種師道肅然一禮,語氣沉穩卻透出幾分焦急:“還請先生明察,這河水……可是疫病之源?眼下軍中應當如何應對?至於這兩個孩子,飲了那許多水,是否已中其毒?”
景佑之這才聽明白是怎麼回事。他低頭含了一口水,閉上眼睛細細的品嘗。過了許久,他才猛地睜開眼睛,把口中的水又吐回碗中,臉上浮出一絲笑意這才開口跟種師道說道:“大帥,您分析的很對,這水就是這次疫病的源頭。”他喘了口氣,接著說道:“至於軍中如何應對也是不難。”他衝著歐陽林微微點頭微笑,接著說道:“歐陽將軍拿出的蚺蛇水膽正是這種疫病的克星,我已經初步摸清了這味藥物的性味歸經,在配合幾位草藥熬成湯藥,全軍必然藥到病除。”說到這他歎了口氣,接著說道:“不過全軍人多,等全部配好,全軍喝下至少也要三日以上,這時節最主要的就是不能再讓人喝這有毒之水了。”聽到這,種師道插話道:“著呀!先生,剛剛獻藥的時候,你就已經說了這蛇膽可以治療疫病,我對你的醫術是最有信心的。我也是擔心這幾天該如何是好,大軍不能沒有水喝?”
景佑之點了點頭,接著說道:“大帥說得極是,這水之禍,不止毒人,更亂軍心。我思來想去,眼下唯有三策可行。”他掰著手指,接著說道:“第一就是徹底放棄這處水源,令大軍就地掘井取水,然後命人對水井嚴加看管。第二就是軍中所有的水都要徹底燒開飲用。第三則是派人去上遊徹底探查一番出事的原因,到底是有人下毒還是彆的什麼。”他頓了頓才又接著說道:“這條河乃是活水,不管是有人下毒還是彆的什麼,必須有人在上遊死守,隨時補充毒藥,不然隻有所下之毒的源頭被斷,不出一時三刻,隨著河水流動,毒性自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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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景佑之衝著種師道拱手行禮道:“言儘於此,至於具體如何操作,還全憑大帥定奪。佑之先行告退,回帳配製解藥去了。”說著,他轉身欲走。秦梓蘇與歐陽林卻慌忙擋在門口,指著臉色發白、坐在椅上的秦嶽與嶽飛道:“先生,公事雖了,可他們兩個還未看診!”景佑之停下腳步,微微斜睨了兩人一眼,沒好氣道:“哪有那麼快,就喝了口水就病倒?不至於。這兩個不是中毒,是嚇得發虛。”他搖搖頭,邊邁步往外走,邊丟下一句:“讓他們喝點蒲公英、馬齒莧煎湯,躺兩天也就沒事了。”人影走遠,隻聽得他背後傳來一串絮語:“好端端兩個大小夥子,平日裡出生入死,刀口舔血都不怕的主,如今為個肚子疼嚇成這模樣,嘖嘖……真當笑話傳出去麼!”
聽到這話,歐陽林和秦梓蘇笑的直不起腰,指著秦嶽和嶽飛兩個人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秦嶽和嶽飛兩個人老臉一紅,訕笑著站起身來,摸著頭討好的看著兩個人,隻盼著兩個小祖宗不要把這個丟人的事情與軍中的眾位弟兄言講。
種師道在一旁也不禁莞爾,他搖了搖頭,笑罵一句道:“好沒出息!”接著又麵色嚴肅暗暗思慮道:“打井取水乃是必然,不過現在看來是遠水解不了近渴,等到大軍痊愈之後,才另行安排人去掘井取水。若全軍改用燒水飲用,眼下炊料不足,木炭更不可輕動軍需庫存,一旦戰事驟起,恐貽大患。這樣思來想去也隻剩下去源頭查看這一條路了。”
種師道想到這裡,已然下定決心。他抬起頭,眼神中隱隱透出幾分不舍與歉意,緩緩看向歐陽林和秦梓蘇兩人。終於,他沉聲開口,道:“歐陽林、秦梓蘇聽令。”
兩人聽得號令,幾乎是下意識地齊齊起身行禮,正色道:“末將在!”隻聽種師道語氣一轉,語聲中已多了幾分凝重:“我命你們二人,即刻啟程,前往營旁河水上遊仔細查探來龍去脈,不得有誤!”言罷,他麵色稍緩,向兩人招了招手。待二人走近,他伸手輕輕摸了摸兩人頭頂,語氣也重新變得溫和下來,道:“這次隻派你們二人前去,秦嶽與嶽飛皆不在身側。你們務必要小心行事,切記安全為上,不可逞強。”他頓了頓,又補上一句:“隻需探明毒源所在,回來告知我便可,其餘自有我派兵前去應對。切記,此行凶險,不必爭功。”
聽到這話,嶽飛和秦嶽慌忙站起,拱手請戰道:“大帥,此去實在是凶險萬分,還是讓末將等一起前往吧!”種師道瞪了兩人一眼,恨鐵不成鋼的罵道:“你們還知道凶險呀!不知道是誰灌了那一肚子的涼水。我還怕你們半路拉褲子裡呢。給我好好回去歇著吧。哼,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等你們好了看我不好好的責罰於你們!”
歐陽林與秦梓蘇領命而出,走出帳門時正午陽光斜灑,映得兩人身影愈發修長。嶽飛早已候在營前,他親自挑選了兩匹最為輕捷強健的軍馬,馬身光潤,眼神靈動,鬃毛被仔細梳理過,顯然是他用心備下。他拍了拍馬背,低聲叮囑道:“這兩匹馬腳程快、性子穩,若遇不測,能快走脫身。”話雖平淡,眉眼間卻儘是關切。秦嶽則將兩人悄悄拉到一旁,麵色凝重,壓低聲音道:“小林子,小蘇兒,這次你們兩人獨行,不像以往咱們三人同行,定要處處小心,萬萬不可冒進,切記,切記。”歐陽林輕輕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我們很快就回來。”秦梓蘇也一改平日頑笑,鄭重點頭:“你們兩個,好好在營裡等我們。”馬蹄聲響,塵土微揚,兩道纖影漸漸沒入北風與林影之中。
兩人離了營盤,沿著小河緩緩而行。夏日正午,林間蟬聲陣陣,陽光透過枝葉灑在水麵上,碎金般流動不息,腳下碎石輕響,倒也彆有一番意趣。秦梓蘇輕輕的磕了磕馬腹,讓座下馬匹快走幾步與歐陽林並騮而行。她望著河水,眉頭輕蹙,低聲咕噥道:“這水本是清甜甘洌,如今卻成了瘟毒之源,真叫人生氣”說罷,她一邊拍了拍歐陽林座下馬匹的鬃毛,一邊揚聲道:“小林子,你說我們要不要乾脆把這下毒的家夥揪出來,然後回營跟舅父請功,順便氣氣我哥——省得他天天管東管西,煩死人了。”歐陽林聞言輕輕一笑,目光卻未移開那潺潺流動的水麵,依舊留意著水草與河岸的細微變化,隨口答道:“秦大哥是關心咱們,才不是管閒事呢。”話音剛落,耳畔便傳來秦梓蘇嗤嗤的輕笑聲。他這才察覺話中意味,又忙補上一句:“你說得對,我們若要查,就查得乾乾淨淨,回去也好好笑他一回。”
兩人說說笑笑,一邊沿著河岸緩步而行,一邊又細細打量四周的動靜。歐陽林策馬靠近河邊,仔細觀察水流走向,水中遊魚水草,秦梓蘇則是不時撥開岸邊雜草,眯眼仔細觀察折斷的草葉和斷裂的樹枝。兩個人據是眼神專注,雖然口中仍不時說笑,但是眼睛從來沒有離開四周半刻,眉宇間透出幾分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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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又行了約一刻鐘左右,此時已離營地足有一裡,回頭望去,遠遠的隻見天邊薄霧繚繞,軍營早已隱沒不見。沿著小河而行,腳下獸道愈發狹窄,路旁高草也已漸次沒過馬膝。四下靜謐,唯有馬蹄踏草、枝葉晃動之聲。二人俱是凝神屏氣,神色緊張,不再言語,隻將全部心神放在四周的林水之間,細細尋覓著任何異狀。忽然,歐陽林勒住韁繩,低喝一聲:“停!”他猛地翻身下馬,蹲在河床邊,伸手指著水中央的石灘,聲音中隱含幾分驚異:“小蘇兒,你看那裡!”順著他所指望去,隻見河水清中泛黃,水麵之上橫陳著七八條鯽魚,皆有三尺來長,齊齊翻白,卡在水石之間,魚鱗隱隱泛青,周圍漂浮著一層黃綠色的粘稠泡沫。
秦梓蘇也下了馬,蹲身細看,麵色頓時一沉:“這些魚兒怎麼這等死法,死的古怪”她抬頭望了望四周,又低頭嗅了嗅那團浮沫,皺眉道:“這味……跟軍中河水腐臭相似,應該就是從這裡開始的。”歐陽林點點頭,沉聲道:“看這些泡沫聚集,怕是從這處岔水口一路往下遊蔓延的。我們繼續往上查,八成快接近源頭了。”兩人對視一眼,重新翻身上馬,小心翼翼地沿著水勢繼續往前追蹤。”
兩人沿著河邊,更加小心翼翼地搜查起來,生怕錯過一絲一毫的線索。兩騎也因此放緩了腳步,一路細察草叢、河灘與水流的變化,靜得幾乎連落葉的聲音都能聽見。又行了約莫小半個時辰,忽聽秦梓蘇一聲低呼:“小林子,你快來看!”
歐陽林趕緊縱馬靠近,隻見秦梓蘇正指著一條岔河口淺灘上的數枚馬蹄印。那馬蹄印較她所騎戰馬的蹄子足痕寬逾一指,邊緣處已微微斑駁風化,但在中間蹄鐵的凹陷處,仍蹄鐵中央三枚狼牙釘的凹痕仍猙獰如新,牢牢的嵌在泥沙之中,赫然朝著上遊的方向延伸。
秦梓蘇目光一凝,緩緩道:“這並非我軍戰馬留下的印子,看樣式應是北地馬種,想必是遼軍所用。”她說話間,又指向那條岔河水道,歐陽林順勢望去,隻見支流之中泡沫更多,顏色也更為渾濁,正一縷縷緩慢地順流飄來。
兩人對視一眼,心中已有定論。歐陽林低聲說道:“看來咱們走對了。那一股毒水,就是從這條支流流進來的。”秦梓蘇點頭,握緊了韁繩,沉聲說道:“既然如此,就再往前一探。說不定那投毒的畜生此刻正躲在什麼地方。”二人互相打氣,不再多言,翻身上馬,再次沿著支流悄然前行。
兩人又緩緩行了約莫半個時辰,算起來此時已離大軍營盤足有七八裡之遙。隨著深入林野,四下越發幽深靜謐,蟲鳥皆稀,唯有馬蹄踩過枯葉與碎石的輕響,在林中悠悠傳來。忽然間,秦梓蘇皺了皺眉,輕輕扯了扯歐陽林的衣袖,低聲道:“你聞到了麼?”歐陽林也正微微偏頭,眉頭緊蹙,嗅著空氣中的異變。一股令人作嘔的腐臭之氣正順風而來,帶著潮濕、腥腐與濃重的血腥氣味,仿佛是什麼死物在烈日下腐爛了多日,令人作嘔。兩人對視一眼,臉色皆變。順著氣味尋去,隻見前方林木稀疏處,有一座歪歪扭扭的破舊小屋,牆麵斑駁,掩映在亂草和藤蔓之間。
更令人心驚的是,那屋中竟隱隱約約傳來幾聲粗獷的說話聲,似乎有人正在裡頭高聲吆喝、爭論什麼,聲音粗豪刺耳,字句含混不清,卻分明不是漢音,聽來更像是北人遼語。兩人心頭一緊,幾乎是下意識地勒馬止步,隨後輕輕翻身下馬,將坐騎牽入林間隱蔽之處,拍了拍馬頸示意安靜。二人並肩弓身而行,悄然躲入草叢之間,趴伏於密林暗影處。
兩個人這才意識到自己誤打誤撞的竟然找到了遼軍投毒兵的所在地,兩個人腦中飛速旋轉思量對策。這才引出來歐陽林劍斬群賊,秦梓蘇鏢打賊首,兩個退重兵,清水源,這才全身而退是大功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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