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無人,五人微微放緩韁繩,讓馬兒小跑起來。嶽飛似是忽然想起了什麼,轉而又對四人鄭重囑托道:“對了,還有一件事,你們一定要牢牢記住。”說著,他轉向秦嶽,嘴角帶著笑意,卻語氣認真:“小林子和小蘇兒還好,他們身上的軍旅氣息還不算太重;可你不行,你天性自律,這一年多來又練得太狠,舉手投足間儘是軍中精銳的習慣。旁人或許覺察不出,可要是落在那些眼明手快的賊子眼裡,這可就是破綻。這個問題,你得好好想想該怎麼收斂才行。”
秦嶽老臉一紅,他本身就出生於前朝將軍世家,自幼便被長輩們嚴格要求,舉止言行無一不被規範得分毫不差;再加上自己的恩師觀橫道人更是門規森嚴,他少年時便習慣了循規蹈矩,言必有度,行必有章。何況,他打心底敬佩自己的舅父種師道,視其為行事處世的楷模,處處以他作為榜樣。自從踏入軍伍,這一年以來更是親身在種師道的西路大軍中親力親為,與眾位將士同吃同住,耳目濡染之下,那種令行禁止、雷厲風行的軍旅氣息,早已深入骨髓,成了下意識流露的習慣,根本不可能洗得下去。偏偏如今,在這等本該輕鬆隨意的時刻,這份被他引以為傲的軍中氣度卻成了刺眼的印記,竟讓他猝不及防地惹出了一樁說不上麻煩卻又分明是麻煩的麻煩,不禁令他暗暗無奈,心底苦笑。
正當他冥思苦想,想弄清楚自己來到北疆之前到底是個什麼模樣的時候,忽聽秦梓蘇在馬上“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隻見她一雙明亮的大眼睛笑得彎成一彎新月,語帶取笑地喊道:“哥,這有啥難得,你就想想月姐姐不就行了嘛。”話音未落,她自己先笑得前仰後合,馬背上的身子都快直不起來。
縱馬走在她身旁的歐陽林聞言,臉上立刻浮現出一抹古怪的神情,滿臉戲謔地想要開口調侃幾句,不料偏偏就在此時,一陣夾著飛雪的大風呼嘯而至,猛地撲了他一頭一臉,嗆得他在馬背上險些沒坐穩,狼狽地彎下腰連連咳嗽,眼淚都被嗆了出來,硬是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這時,高蓮在一旁見狀,麵色也有些古怪,忍不住笑著接口道:“月姐姐?這又是哪個呀?小蘇兒,這是你未來的嫂子嗎?——對了,小林子,你沒事吧?”
秦嶽的臉上突然青一陣白一陣,整個人像被當頭棒喝一般,一時之間肩膀也塌了下去,背脊也不再挺直,就連方才那銳利如刀的目光,也變得遊移閃爍、無處安放,仿佛恨不得躲進什麼縫隙裡去。手中的韁繩也像不受控製似的亂抖,座下的駿馬被牽得東倒西歪,小跑都變得歪歪斜斜。秦嶽隻覺得心口一涼,寒意順著脊背竄上來,整個人在馬上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原本沉穩內斂的精氣神倏然一散,連聲音都不由自主地帶上了幾分驚恐:“不要說了!我……我都把她忘了,你怎麼又提起來了……”
眾人何曾見過秦嶽這副模樣,一個個瞠目結舌,隨即心中更添好奇,反倒像炸開鍋一般,一疊聲地催促秦梓蘇快些說清楚,就連素來不苟言笑的嶽飛,此刻也忍不住歪著頭,眼巴巴地盯著她,眼神裡滿是打探的意味。
秦梓蘇見眾人都看著自己,唇角彎起,乾脆也不再賣關子,隻是笑得一臉狡黠:“這個月姐姐啊,其實就是我們家鄰居胡屠夫的女兒,比我哥哥大上好幾歲,身子足足有兩百多斤沉。那時候我們還小,不懂事,經常在一起玩耍,月姐姐可是天天追著我哥打,揪耳朵、攆得他滿街跑,連哭都來不及哭。直到現在她都已經嫁人了,我哥還是一見她就遠遠地繞開走,連正眼都不敢看一眼。”
話音一落,眾人再也忍不住,轟然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笑聲,直驚得枝頭上棲息的幾隻花喜鵲撲棱著翅膀四散而飛,就連眾人胯下的大馬也都不約而同地連打了好幾個響鼻,仿佛也在嘲笑秦嶽一般。
眾人哄笑聲中,遠遠的,已經能望見蕭勝口中所說的那處村莊,零星的炊煙在寒風中懶懶升起。再往後,便是一片綿延的叢林,隻是冬日時分,枝葉早已凋零,樹梢儘是光禿禿的枝杈,冷硬如戟,枯萎的荒草也隨風低伏,映襯著一片肅殺的氣息。
笑聲猶在耳畔回蕩,然而隨著那片林子漸漸逼近,眾人不約而同地收住了喧鬨,話聲雖還在繼續,卻帶著幾分刻意的輕鬆。儘管嘴角依舊掛著方才的笑意,語調聽來從容無波,仍舊說著似輕鬆的趣事,可那雙眼睛卻已悄然一變,鋒芒暗藏,如利劍般緩緩鎖定前方的林影,帶出幾分森冷的銳意。
走到近前,眾人這才看清,這片叢林乍看並不算極為茂密,細細一瞧,卻見枝杈縱橫,丫丫叉叉地橫七豎八,東一叢,西一蔟,錯落雜陳,仿佛無序,卻又似暗含秩序。更有甚者,除了那些枝丫橫生、根須盤錯的老樹之外,林間還點綴著一叢叢高矮不一、疏密參差的灌木,或擁擠在樹根旁,或沿著林中淺溝蔓生盤繞,生機雜亂,纏得密不透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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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草亦不甘示弱,在枝椏縫隙間肆意瘋長,冬日枯黃的草莖東倒西歪,卻依舊緊緊抓住地麵,偶爾幾簇枯萎的草穗在風中瑟瑟顫動,沙沙作響,仿佛在低聲呢喃。遠遠望去,這林子似乎無遮無攔,一覽無餘,然而真要縱馬疾馳其中,稍有不慎便會被橫生的枝椏或糾纏的灌木阻住去路,難以施展身手。更棘手的是,這些或大或小、或高或矮的樹叢灌木,天生便是隱匿之所,若真有十七八人潛伏其中,屏息靜伏,哪怕外頭驟然壓進百十號人,也難以在頃刻之間徹底搜查乾淨。
嶽飛的麵色微微一變,眼底閃過一絲冷意,手指卻悄然比出了幾個隻有西路軍斥候才懂的警戒手勢,示意同伴暗自留神。隨即,他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仰頭放聲大笑:“咱們到了!”
話音未落,他已經搶先翻身下馬,手腕一抖,韁繩順勢掛上旁邊的樹枝,動作乾淨利落。緊接著,他又上前一步,輕輕牽過高蓮坐騎的韁繩,笑吟吟道:“小姐小心,小生這廂有禮了。”話落的同時,他另一隻手熟練地抬起,穩穩接住高蓮柔若無骨的小手。下一刻,一團紅影輕巧地從馬背上躍下,恰好落在嶽飛掌中。高蓮的麵頰立刻飛上一抹緋色,卻也不躲閃,反而半真半假地輕輕靠進他懷裡,故意揚聲道:“怎麼這麼冷清?嶽公子,這裡真能打到獵物嗎?”
嶽飛聞言,唇角一勾,輕輕將她護在懷中,姿態自然得仿佛經過無數次的演練。隨後,他把韁繩熟練地繞在樹乾上係好,語氣篤定:“那還有假?我當年在邊境時可沒少打獵,這林子一看就有不少動靜。一會兒,我多打幾隻讓你們嘗嘗。”說到這裡,他抬頭看向秦嶽、歐陽林和秦梓蘇,語氣放緩,眉梢卻仍藏著幾分警惕:“秦兄弟,小林子,小蘇兒,你們幾個慢點,不著急,先下馬。”
秦嶽、歐陽林和秦梓蘇等人也是放聲大笑,齊聲應道:“嶽大哥,來的可真快!”話音剛落,秦嶽便搶先從馬背上一滑而下,落地時還拍了拍肩上的寒霜,嘴裡笑罵一句:“這天,真夠冷的!”緊跟著,歐陽林也小心翼翼地從馬背上縱身跳下,雙腳踏地時略微踉蹌,卻還是帶著一抹笑意踱著腳向前走去,嘴裡附和著:“可不是嘛,冷得人牙根都打顫。”
兩人說笑間,慢悠悠地來到秦梓蘇身前,秦嶽伸手牽住她坐騎的韁繩,歐陽林則伸手虛虛一接,默契地配合著,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將秦梓蘇從馬背上扶下來。落地之後,三個人手腳略顯笨拙地將韁繩栓在一旁的樹乾上,又各自從背上解下彈弓,握在手中隨意地擺弄著,虛虛拉了幾下,弦聲輕輕顫動,才笑著揚聲道:“嶽大哥,你彆光吹牛,我們兄弟幾個在家的時候可也沒少打獵,一會兒比比看,看誰打得多!”
秦梓蘇落地後,快步走到高蓮身邊,輕輕挽起她的手,俏生生地笑道:“表姐,彆理他們幾個大男人,咱們姐妹兩個慢慢賞雪,看他們忙去吧。”
五個人說說笑笑,分開叢林往裡麵就走,嶽飛和秦嶽當下,歐陽林居中,高蓮和秦梓蘇慢悠悠的走在最後,接著追捕山雞野兔的動作,仔細的觀察著四周的環境,對於叢林中傳來的輕微的嘩啦聲,幾個人隻裝作看不見,聽不著。
三人在叢林中小心探尋,腳步一點點深入林中,越走越遠。期間,眾人時而駐足,時而低聲交談,便在這寂靜的林子裡,先後驚起了七八羽長尾山雞,又從灌木深處躥出十來隻短腳野兔。歐陽林與秦嶽興奮得連連拉弓,彈子呼嘯著破空亂飛,卻是連根羽毛都沒碰到,倒是惹得秦梓蘇在一旁掩口偷笑。嶽飛卻不同,他張弓搭箭,手勢老練,每一箭幾乎都不虛發,轉眼便連中兩羽山雞,又射落了三隻野兔。眾人圍攏過去,笑鬨聲此起彼伏,寒意似乎都淡了幾分。隻是,隨著嬉鬨漸歇,那若隱若現、仿佛總在身後不遠處跟隨的“嘩啦”聲,卻在不知不覺間徹底消失了,林子裡隻餘下寒風拂過枯枝的沙沙聲,顯得格外清冷。
眾人又沿著林間小路行了幾步,遠遠地便望見山腳下那座靜靜矗立的小村。掃開一片積雪,收拾出一塊空地,便就手堆起乾枝與枯草,點起篝火。火焰漸漸騰起,劈啪作響,橘紅的光亮映得四周一片溫暖。嶽飛手腳麻利,將獵到的一隻野兔利落地收拾妥當,撥開毛皮,清理乾淨後,架在火上緩緩烤製。隨著火舌舔過兔肉,油脂一點點滲出,落入火焰中,發出“嗞啦”一聲脆響,隨之迸起一串細碎的火花,映得眾人眉眼跳躍。高蓮與秦梓蘇誇張地驚呼一聲,嬌聲大笑,幾壺溫熱的美酒在眾人手中傳遞,笑語間寒意也似乎淡了幾分。
借著烤肉與笑聲的掩護,幾個人的目光在一瞬間快速交彙。秦嶽神情不變,低低開口,語速極快卻又謹慎:“一直有人尾隨,現在才離去,但不知是何方人物。”歐陽林輕輕點頭,目光冷靜,壓低聲音接道:“林裡的樹叢、灌木和荒草……明顯被人刻意修整過,馬跑不開,人卻能藏得住。”秦梓蘇和高蓮微微一怔,卻隨即嬌笑著打斷,故意抬高聲音,尖聲叫道:“啊!不能逃酒!好姐姐,該你了!”高蓮也配合著笑吟吟應聲:“妹妹你先喝,嶽公子,兔子烤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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