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嶽與高陵山師兄弟重逢,心頭一震,原本緊繃的神經終於略微鬆開。兩人四目一對,便已明白對方心意,不需多言,隻覺膽氣頓生,胸中那股孤戰的冷意,也被久違的戰意取代。二人輕輕一碰拳,掌中勁力暗合,立刻轉身背靠著背,貼身而立。兩人各自拉出一個架門,一左一右,守中帶攻,攻中含守,姿勢穩如山嶽。隨後腳步一錯,趟步前移,步伐輕盈而謹慎,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他們誰也不言,唯有氣息相通,耳中聽得彼此的呼吸與風雨交織。兩隻耳同時豎起,捕捉著四周的細微響動。
正在此時,秦嶽忽覺耳畔傳來一聲悶哼,那聲音極輕,卻透著痛楚與壓抑,似是從不遠處的黑暗裡傳出。那一瞬間,他心頭一緊,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聽覺。待再細聽,聲音裡那一絲柔細與顫抖分明——正是秦梓蘇的聲音。
秦嶽隻覺心如刀絞,胸口驟然一窒,血氣直衝頭頂。顧不得危險,失聲大喝:“小蘇兒!”那一聲喊幾乎掀碎了寂靜,帶著焦灼、惶急與撕裂的痛意,震得高陵山也心頭一跳。
就在此刻,黑暗中忽地亮起一抹火光,一個火折子被人猛然點燃。火焰閃了幾下,搖曳不定,隨即被風吹得忽明忽暗。轉瞬之間,那火光被迅速遞到廳邊,接連點亮了幾盞油燈。銅製燈罩上映出溫黃的光暈,映得廳內光影交錯,雖談不上亮如白晝,卻也纖毫可辨,長夜的陰翳瞬息間被劈開。
隨著火光的蔓延,樓外的風雨也漸次平息,雷聲遠去。殘雲散開,一縷縷月色透過窗欞灑落,映在地上,宛若碎銀。風停,雨歇,戰後的血腥與焦躁在光影之間漸漸消散,仿佛整個天下樓都從地獄重歸人間。
隻見歐陽林正手持火折子,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點燃廳中最近的一盞油燈。那一點微弱的火光在漆黑中驟然躍動,如同一星殘火墜入深淵。原來方才那聲嬌呼,在這死寂的黑暗裡,簡直如油鍋潑水、雷霆破空,瞬間震碎了所有人的神經。
自幾人踏入大廳以來,耳中便隻餘血腥與風聲。整座天下樓滿地殘肢斷臂,血跡濺牆,氣息腥甜得令人作嘔。緊隨其後便是突如其來的黑暗,伸手不見五指,連呼吸都仿佛凝結。敵人潛伏暗處,如狼似虎,來無影、去無蹤,幾人被打得猝不及防,隻能各自為戰,生死全憑一口氣撐著。
此時此刻,誰也不敢輕舉妄動。火光一亮,便是暴露生機;而不亮,又寸步難行。就在這生死兩難的片刻,秦梓蘇痛呼出聲,秦嶽情急之下大喊一聲“小蘇兒”,聲若雷霆,震徹廳堂。歐陽林立刻心生一計,趁著眾人注意力被那一聲呼喊吸引,迅速從懷中摸出火折子。
他手指微抖,卻毫不遲疑,輕輕一點。火焰“噗”的一聲竄起,照亮他半邊的麵龐。他瞥見自己正倚在一盞油燈旁,心頭一喜,不敢耽擱,連忙將火折子探過去。火苗舔上燈芯,光焰搖曳,那一點溫黃的光亮終於驅散了壓在眾人心頭的無邊黑暗。這一刻,廳堂的輪廓重現,空氣中彌漫的血腥氣與焦灼的殺意,在光影交織間顯得更加真實——也更加令人心驚。
眾人抬眼望去,隻見秦梓蘇滿臉痛苦地蹲在地上,鬢發淩亂,滿身皆是血汙。她半跪在地上,胸口急劇起伏,那一抹倔強與脆弱交織在一起,令人生出憐惜。
原來秦梓蘇出自胭脂門,其門中武學本以舞入武,以柔克剛。她的身法靈動婉轉,招式化於舞姿之中,輕功精妙,暗器陰狠,最拿手的便是那一襲長綾飛舞。長綾翻卷如煙似霞,柔中藏鋒,暗中製敵。施展開來時,滿天飛綾宛若流雲旋舞,攪亂敵人視線,使人眼花繚亂、無從應對。任你刀槍劍戟,隻要一入她的綾舞範圍,便如墜羅網,四麵八方皆是綾影飄飄,刀光難近,拳勢難伸,避無可避。
然而此刻不同往日。黑暗之中伸手不見五指,廳內又雜亂狹窄,桌椅橫陳,梁柱縱橫。秦梓蘇的長綾在這般局促的空間中施展不開,反而束縛了自身。她又是女子,身形雖靈,卻不以拳腳為長。強敵潛伏暗處,氣息詭秘,令她寸步難行。
她隻得強行凝神,探手入懷,雙手暗扣一把鋼針,憑著微弱的風聲與呼吸辨位,幾次揚手,寒光劃破黑暗,鋼針破空而去。可惜那一枚枚暗器猶如泥牛入海,未聽得半點回音。每一次靜寂,都像是無聲的嘲諷。秦梓蘇心頭一沉,冷汗浸透了衣襟,唯有咬牙屏息,仔細的辨彆著周圍的聲音,卻不想腳下一絆,踩中了不知道是誰的殘肢斷臂,跌倒在地,這才忍不住驚呼出聲。
“小蘇兒!”歐陽林和秦嶽兩個人同時驚呼出聲,看著半蹲在地上的秦梓蘇,兩人不覺心中一疼,也來不及再看周圍環境,敵人幾許,所在何處,急忙就要搶步上前。
“彆動!”突如其來的聲音撕裂了廳中短暫的平靜。那聲音懶洋洋的,卻帶著一種冰冷入骨的從容與威壓。秦嶽與歐陽林腳步才微微一動,便立刻止住,心頭驟然一緊,空氣似乎也為之一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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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搖曳,隻見一個身著雪白長衫的男子從陰影中緩緩走出。那身白衣在燈光下微微發亮,衣角輕拂,姿態閒散,仿佛隻是漫步庭前。可那胸前,卻赫然印著幾道血手印,鮮紅刺目,映得他整個人如鬼似魅。
那男子手中捏著一人的咽喉,半拉半扯,步伐穩健而從容。被他掐住的人雙手死死抓著他的手腕,指節發白,滿臉痛苦,拚命掙紮,卻無論如何也掙脫不開。待兩人近前,眾人才驚覺——那被擒之人,竟是另一個秦梓蘇!
還未等眾人反應過來,那男子右手忽地抬起,手中折扇在掌中“啪”地一聲合攏。那清脆之聲在死寂的空氣中格外刺耳,猶如刀鋒破鞘。那折扇通體漆黑,約尺半長,扇骨厚實沉重,隱隱透著冰冷的金屬光澤。扇骨大邊在火光下微微反光,寒意逼人——顯然,那並非文士清玩的折扇,而是一柄暗藏殺機的利刃。
男子神色平淡,嘴角仍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手腕輕抬,折扇尖端已點在半蹲在地上的秦梓蘇的頂梁穴上。那一瞬,廳堂的氣息凝固,眾人屏息。隻要他略一吐勁,便能震碎她的頸骨,血濺當場。
火光映照在他那張若笑非笑的麵孔上,眉眼之間透著一股悠然的玩味。那種懶散之中隱伏的狠毒,與手中那一扇的冷光交織,讓人心底發寒,仿佛連空氣都染上了殺氣。
“啊——!”
這一聲驚呼打破了凝固的空氣,幾乎讓人心臟驟停。秦嶽、歐陽林與高陵山原本正蓄勢待發,欲趁其不備合力出手,救下秦梓蘇。誰料那白衣人手勢輕巧,折扇微動,便已穩穩點在秦梓蘇的頂梁要穴。那是生死一線的要處——稍一用力,立斷筋骨,立斃當場。
三人心頭駭然,頓時收住身形。對方掌中殺機暗湧,偏又顯得舉重若輕。更令眾人膽寒的是——他另一隻手竟還提著另一個秦梓蘇。那“另一人”模樣與前者分毫不差,眉眼如畫,衣衫染血,臉上儘是痛楚之色。二人被同時製於掌中,真假難辨,連呼吸的節奏都幾乎一致。眾人一時目眩神迷,不知該救哪一個,隻覺手心儘是冷汗。
三人心急如焚,卻不敢輕舉妄動。廳中氣氛如同拉滿的弓弦,稍有不慎便要爆裂。秦嶽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歐陽林暗暗攥緊拳頭,高陵山更是咬牙切齒,指節泛白。幾人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卻隻能強壓怒火,凝視那白衣男子。
待看清那人麵目時,三人皆如遭雷擊——那人臉上帶著若有若無的笑,眼神中卻滿是輕蔑與冷意。白衣整潔,舉止端穩,神態中透出一種不容置疑的從容。火光映照下,他那張麵孔分明——正是天下樓中他們最熟悉的夥計,陸懷瑾。那一瞬,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仿佛有人將一桶冰水當頭澆下。
“陸懷瑾——!”
歐陽林的聲音從牙縫中一字一字擠出,低沉而冰冷,宛若寒鐵磨擦。那聲音裡壓著滔天的怒意與殺機,他的雙眼死死盯著陸懷瑾,目光幾乎能將人灼穿。“我天下樓待你不薄,”
他咬牙切齒,聲音低得幾乎在胸腔裡震動,“你又為何——為何要如此!”火光跳動,映得歐陽林的臉色青白交錯,脖頸青筋暴起。空氣中彌漫著血與火的味道,連呼吸都仿佛被怒氣灼熱。
而陸懷瑾,卻好似全然未覺,嘴角仍掛著那抹溫和的笑意。他神色從容,姿態優雅,似乎眼前並非刀光劍影,而是舊日的酒宴寒暄。“少東家,”他語調溫柔得幾乎近乎體貼,聲音輕輕的,帶著幾分笑意,“何必動怒呢?”
他的手並沒有離開兩個秦梓蘇的周身要害,卻是手臂微微一動,像是向少東家行禮一般,又像是在譏諷昔日恩情。那笑意不急不緩,仿佛仍在從容地向賓客講解天下樓的規矩。
“重新認識一下吧,”陸懷瑾淡淡開口,折扇輕輕一展又合,發出清脆一聲,“我名就叫陸懷瑾,親王府壬葵水堂堂主。奉我家親王之命,潛伏天下樓多年,專為王府搜集情報。”
他說話的語氣不急不躁,像是在敘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往事,甚至帶著幾分自得。“如今看來,”他眼神一掃眾人,唇角微挑,帶著一絲似笑非笑的嘲諷,“我藏得還算不錯。諸位的密談與謀劃,我可是一清二楚。”
他頓了頓,忽而收起笑容,語氣一轉,緩緩說道:“我家親王大業將成,你等困守此地,又能有何成就?念在往日主仆之情,不若棄暗投明,歸順王府,共襄大業,豈不美哉?”話音落處,廳中一片死寂。火光搖曳,他一身白衣,笑容溫文,卻比漆夜更冷,比刀鋒更利。
“啊——!”這一下真是始料未及,驚得眾人儘皆目瞪口呆。隻是還不等他們反應過來,便聽到半跪在地的秦梓蘇怒聲喝道:“歪理邪說!小林子,哥哥——不要管我!”
話音尚未落下,陸懷瑾腳下微微一動,身形幾乎未晃,腳尖已輕輕點出,動作輕緩得幾乎優雅,卻又迅猛無比,足尖穩穩的踢中了她的啞穴。隻見那秦梓蘇身子微震,神色一滯,唇張欲言,卻再無半點聲息。她的喉間微微起伏,似有千言萬語堵在胸口,卻被那一點內力生生封住,隻剩下眼中憤怒與不屈的光在顫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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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懷瑾隻是低頭,眼中閃過一抹不屑的冷光,淡淡說道:“女流之輩,何須逞口舌。”他話鋒忽然一轉,語氣驟然冰冷,聲音裡透出一種森寒入骨的陰意與殺氣:“還是說,你們幾個——都打算不管這位嬌滴滴的秦小姐了嗎?”他那原本溫和的笑容在瞬息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徹骨的寒意。火光映在他臉上,照得那一雙眼睛幽深如淵,令人不敢直視。陸懷瑾緩緩抬頭,沉聲道:“我隻給你們十息的時間。”話音一頓,唇角微挑,帶著幾分森冷的笑意,聲音低沉而有力地落下:“如若不然——秦姑娘,可就要香消玉殞了。”
秦嶽雙眼血紅,殺機與痛意交織,幾乎要將他撕裂。他微微上前一步,腳步重若千鈞。看到他的動作,半跪在地的秦梓蘇臉上露出一絲釋然而又淒苦的笑。那笑中帶著痛,也帶著某種決絕。淚珠順著她的眼角緩緩滑落,映著火光,晶瑩得幾乎刺眼。她的唇微微動了動,卻發不出聲音,隻是含著淚、帶著笑,衝著自己的哥哥輕輕點了點頭——然後閉上了眼,似是認命,又似在靜靜等待命運的審判。
秦嶽胸口劇烈起伏,雙拳緊握,眼中血絲暴起,正要邁步上前——卻忽然被人死死扯住。他回頭一看,歐陽林的手牢牢抓在他手臂上。那一瞬,兄弟二人目光相對,都是雙目赤紅,滿腔怒火。歐陽林的牙關緊咬,喉結滾動,顯然也是怒極,卻仍逼著自己冷靜。他的手掌微微顫抖,卻依舊穩穩地壓著秦嶽的手臂,不讓他再進一步。“秦大哥,”歐陽林低聲道,嗓音沙啞而沉冷,“你若此刻上前,隻會讓她白白送命。”他說著,目光卻始終不敢落在秦梓蘇身上,隻是極輕地伸手摸向腰間,指尖掠過素心劍暗扣的位置,動作微不可察,悄然無聲。
他用眼神微微一領,示意秦嶽稍安勿躁,再尋他法。隨後深吸一口氣,強壓下胸中的怒意,抬頭看向陸懷瑾,聲音低沉而克製:“陸懷瑾——你先把人放了。”他一字一頓,語氣中仍帶著怒火,卻不失鎮定,“有話好說。我們慢慢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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