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書,風聲雨歇。至次日天明,昨夜那場傾盆大雨終於停了,天地間卻仍籠罩著厚重的陰雲,像是一層揮之不去的愁幕。歐陽林、秦嶽與高陵山三人強忍著疲累,卻是固執的將滿地散亂的屍骨一一收斂妥當,在後院挖掘塋塚,親手掩埋,覆土成塚,幾人的衣服早已被雨水淋的透濕,隻是那冰冷的雨水卻無論如何也澆不滅幾人心中的怒火,將一壇美酒輕輕的灑在地上,祭奠了眾位死去的兄弟,歐陽林和秦嶽暗暗發誓,一定要把親王府鏟除乾淨,還江湖一片朗朗乾坤。
昔日裡車水馬龍的天下樓,如今一片蕭條,與昔日劍神刀聖齊齊隕落、蕭勝攜歐陽林隱居避禍的那十餘年間相比,更添幾分悲涼與淒苦。空氣中依舊彌漫著揮之不去的血腥氣,滿地狼藉未平。昔日裡笑語喧闐、嬉談玩笑的眾位夥計,如今儘皆殞命。那些與蕭勝往來酬酢的武林名宿,或病歿,或兵解,或重傷求醫,或在江湖他處苦苦掙紮,勉強維持了江湖的安穩。就連那昔日如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般的蕭勝,連同他的紅顏知己胭脂門的門主花映秋,也皆身負重創。昔日正道中執牛耳的天下樓,竟至於衰落至此,令人唏噓不已。
歐陽林來不及歇息,隻是匆匆換了身乾淨衣裳,拭去滿頭濕發,便徑直一頭鑽入廚房之中。不多時,他自幼隨蕭勝浪跡江湖,凡此煙火之事最是熟稔不過,刀起火落之間,便整治出幾碗熱氣騰騰的白粥,又切了幾盤醃肉與火腿,另拌上一碗鹹香撲鼻的小鹹菜,一並端了出來。秦嶽與高陵山早已饑腸轆轆,聞香咽唾,卻仍強忍饑意,與歐陽林一道,小心端著飲食,步入蕭勝、花映秋與秦梓蘇幾人的臥房之中。
歐陽林、秦嶽和高陵山三人輕輕走至門口,尚未舉手敲門,房門卻已從內緩緩打開。隻見蕭勝正站在門內,滿臉帶笑地看著他們,那笑容中卻全無往日的從容不迫,遊戲人間,反而透著一股難掩的苦澀。那本該血色充盈的麵龐,此刻蒼白如紙。他微微側過身子,默默讓出半邊門路,示意三人進來。歐陽林將手中餐食放在桌上,目光落在蕭勝那張憔悴的臉上與一雙通紅的眼睛上,心中一陣酸楚。他清楚,蕭勝昨夜必是徹夜未眠,定然為花映秋與秦梓蘇推功過血、救治傷勢,又見天下樓幾近破敗,心中愧疚自責,對兄嫂有愧,對自己亦羞。此刻雖強作鎮定,仍舊是以一口殘力支撐,隻為不讓眾人擔憂。
還不待幾人開口,忽聽床上傳來一聲低低的呻吟,緊接著便見幔帳輕輕一挑,一位美豔的婦人緩緩走出。她麵色蒼白,卻掩不住那天生的明豔之姿;胸前裹著厚厚的繃帶,最外層仍隱約透出一絲血痕,卻未見殷開。腰間纏著一條被血浸透的白綾,步履輕緩,舉手投足間卻自有一股難掩的華貴與慵懶,仿佛那遍身的傷痛,也無法掩去她的雍容風華。此人正是花映秋。
歐陽林見她展顏含笑,急忙上前一步,輕輕握住她的手,語氣溫柔,帶著幾分孩氣的甜笑道:“嬸娘,您好些了嗎?我做了些吃的,您快嘗嘗。對了,小蘇兒怎麼樣了?”一旁的秦嶽也隨即躬身行禮,神色間滿是焦灼。那份擔憂之情溢於言表,任誰都看得出他心中掛礙胞妹秦梓蘇,卻又不敢造次。見歐陽林已然開口,他隻緊張地搓著手,張了張嘴,卻終究忍著沒有出聲。
花映秋輕輕撫了撫歐陽林的頭發,指尖微顫,卻仍帶著一絲溫柔。隨即又抬眸望向秦嶽,隻見他麵色漲紅、神情焦急,眼中滿是惶恐與不安。花映秋這才微微一笑,輕輕點頭,道:“放心吧,她已經活下來了。”
她扶著歐陽林,緩步走到桌前坐下,略一喘息,又朝身後的帷幕輕輕揮手,聲音中帶著幾分疲憊,卻仍透著一絲安定:“昨夜我與勝哥替她推功過血,把胸口淤積的血氣化開了幾分。那最危險的一刻,總算挺了過去。幸得她貼身的寶甲擋去了大半掌力,否則——隻怕便難見今朝。”
說到此處,花映秋目光微轉,好奇地望向歐陽林,語氣略帶凝重:“你們昨夜究竟遇上了什麼人?以你們幾人的武功,竟能讓她傷到這般?我方才察那一掌的勁道,隻怕雖不及我與勝哥,卻也相差無幾。若非那蚺蛇寶甲護身,隻怕梓蘇已命喪當場。如今雖撿回一命,仍需靜養半年方能下地,想要完全恢複,隻怕得年餘方可。”言畢,她輕輕擺了擺手,唇角微揚,帶著一絲溫柔的笑意:“去吧,你們去看看她。”
歐陽林與秦嶽幾乎同時低聲歡呼,急忙衝至床前。兩人屏息凝氣,小心掀開床圍,隻見秦梓蘇那張精致的小臉上毫無血色,蒼白若紙。此刻她雙目緊閉,沉沉睡去,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似仍陷於夢中痛楚。眉間隱約有一絲緊蹙,額頭上覆著一方濕涼的毛巾。歐陽林伸手試探,觸之並無灼熱之感,顯然昨夜曾高燒不退,如今方才退去。隻是,他心中暗歎——蕭勝與花映秋二人身受重傷,又是如何在那般境況之下,仍傾力救治秦梓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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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嶽滿眼儘是感激,唇角微顫,卻一時說不出話來。情至深處,隻猛然轉身,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衝著蕭勝與花映秋連連叩首。花映秋微微一笑,俯身將他攙起,柔聲說道:“好孩子,不必如此。小蘇兒也是我的徒弟,我們救她,自是分內之事。
蕭勝沒好氣地嘟囔道:“餓了,餓了,吃飯,吃飯。”說著,他率先舀起一碗白粥,卻並未急著入口,而是小心地遞到花映秋麵前。見她接過,這才又盛了一碗給自己,端起碗來,不管不顧地大口喝了一口。粥入口,他咂吧了幾下嘴,皺了皺眉,斜眼瞥了歐陽林一眼,嘀咕道:“手藝比以前差遠了。”話音未落,隻見花映秋風情萬種地白了他一眼,嗔聲笑道:“吃東西還堵不住你的嘴?小林子做得多好,還挑三揀四的!”眾人聞言皆忍俊不禁,屋內一陣笑聲蕩開。幾人團團圍坐,一邊喝著白粥,一邊夾著小菜,久未安定的心與饑腸轆轆的身體,終於在這片刻的溫熱中得了一絲慰藉。
這時,眾人方才得以喘息,開始細細訴說昨夜所經曆的一切。歐陽林與秦嶽你一言我一語,將那驚心動魄的經過原原本本道來,其間的險惡與恐怖自是不言而喻。待聽到陸懷瑾竟是“壬葵水堂”堂主之時,蕭勝臉上那平日玩世不恭的笑意,仿佛被人重重擊中一般,登時僵住,神色一滯,整個人呆坐在椅上,半晌無言。花映秋與歐陽林對視一眼,一左一右坐到他身旁,一人緊緊握住他的手,一人輕輕將他攬入懷中,似要以無聲的溫度,給他片刻的慰藉與力量。良久,蕭勝方才微微抬頭,眼中神采漸複。他輕輕點了點頭,從歐陽林手中掙脫出來,又拍了拍花映秋的手背,示意自己無礙。隨後目光轉向歐陽林與秦嶽,略一點頭,示意他們繼續說下去。
歐陽林緊張地看了義父一眼,這才深吸一口氣,繼續將昨夜之事從頭至尾述說清楚。他將高義易容成秦梓蘇的經過、陸懷瑾趁亂挾製二人、再以連環計與反間之策挑撥眾人自相殘殺的陰謀,一一細說。又道及高陵山如何因那枚胎記認出逆子真身,含恨手刃逆子,以正家規;秦梓蘇如何以抓住片刻的機會鼓起全力,拚命打出一擊‘女人心’,在陸懷瑾措手不及之際將其重創。然而,陸懷瑾臨死之前仍強聚餘力,一掌反擊,正中秦梓蘇胸口。若非她身披寶甲護體,隻怕早已香消玉殞。歐陽林說得驚心動魄,幾次忍不住停頓喘息。蕭勝與花映秋聽到此處,不由神色凝重,眉頭緊鎖,心中暗歎幾人真乃福星庇佑,方能在劫數之中轉得一線生機,實乃不幸中的大幸。
借著話鋒一轉,歐陽林目光落在蕭勝那空蕩蕩的袖口與花映秋胸前尚未愈合、滲血的傷口上,心中一陣心疼,這兩個人聯起手來,隻怕普天之下,再也無人能傷的了他們,難得那閆海陵真的不可戰勝嗎!。他猶豫片刻,終於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爹,嬸娘……你們怎麼傷得這麼重?昨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蕭勝與花映秋對視一眼,眼神中閃過昨夜喋血鏖戰的驚懼與疲憊。片刻後,蕭勝忽地嘿嘿一笑,眉飛色舞地說道:“什麼叫傷得重?你們不知道你老爹我昨夜如何大殺四方,打得那親王府的府主閆海陵抱頭鼠竄,落荒而逃——哎呀!”話音未落,花映秋已沒好氣地抬手在他頭上輕輕敲了一下,嗔聲道:“當著孩子們呢,好好說,讓他們也明白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
聽到這話,蕭勝臉上的那抹玩世不恭終於收斂,他神色一凜,眉宇間多了幾分凝重。沉默良久,這才抬眼看向歐陽林與秦嶽,語氣低沉道:“三年前,你們曾與閆海陵交過手,說說當時的感受吧。”
歐陽林與秦嶽相互對視一眼,片刻後由秦嶽率先開口:“閆海陵內功深厚,招式剛猛如濤,卻暗藏數重變化,出手之間剛柔互換,極難捉摸。隻是此人似乎有幾分自負,我記得當年與我等交手時,他竟然托大至此,僅以一柄折扇應敵,以至於被小林子出其不意一劍削斷。那一戰中他還被您擊中一掌,似乎受了些內傷。至於這幾年他的武功有何精進,我們就不得而知了。”
蕭勝聞言,唇角微揚,點了點頭,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旋即又轉為肅然,目光深沉:“你說得不錯。”他略一沉吟,神情間隱現出幾分欽佩,緩緩續道:“閆海陵的武功確實深不可測。他所修的功法名為‘無相神功’,能模仿天下萬般武學之形意,變化無窮;而他真正立身之本的內功,卻是‘斷脈回元功’。此功正反皆可運轉,正運時,氣勢如江海奔騰,威力無儔,卻又潛藏陰柔之變,勁力入體,冷熱交替、剛柔並濟,令人防不勝防;若逆運此功,則成拚命之法,縱然重傷瀕死,仍能強提一口真氣,與敵同歸於儘。此等功法,實非常人所能承受。”
聽到這話,蕭勝這才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情,臉色隨之一沉,歎了口氣後緩緩說道:“現如今,他那自負的毛病倒是少了不少,內功也確有精進。”他抬起僅存的一臂,輕輕摸了摸自己的斷肩,語氣低沉:“此人擅使一對‘日月五行雙輪’,招式連綿不絕,攻守兼備,最是擅長近身短打。原本我與映秋二人合擊於他,縱然未必能勝,也該讓他吃上幾分苦頭。卻不想,他竟暗中安排了親王府庚辛金堂的白鋈音u)塵潛伏偷襲。我們二人措不及防之下,皆被重創。”說到這裡,蕭勝嘴角微微一勾,笑意中帶著一絲苦澀:“不過嘿嘿,那姓白的小子被我斬了一刀,隻怕已經廢了,閆海陵也沒占什麼便宜,又被我打中了一掌,隻怕現在也好受不到哪去!”
這一番話雖寥寥數語,但歐陽林與秦嶽心中已然明白——昨夜那一戰,定是一場驚心動魄、血雨腥風的慘烈搏殺。蕭勝口中那句“皆被重創”,雖輕描淡寫,實則背後凶險非常,絕非外人所能想象。兩人對視一眼,皆從彼此的目光中看出了同樣的一抹決絕與不屈。
見他們神色堅毅,毫無畏懼,蕭勝與花映秋相視一笑,心下暗自欣慰,知兩人並未被閆海陵的凶威所懾。隻聽蕭勝語氣轉沉,緩緩說道:“不過,你們也不必懼怕。你們所修的兩門武學——‘太素清玄訣’與‘太陽熾烈功’,本就不在閆海陵那‘斷脈回元功’之下。且此二功陰陽互補,你們之前雙修時內力運行法門則名為‘兩儀兵聖訣’,修成的內力,陰陽和合,水火交融,正可克製那斷脈回元之力。”說到此處,他頓了頓,目光灼灼,語氣低沉而堅定,一字一頓道:“你們二人,便是這武林正道最後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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