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孝孺凝神靜聽。
齊泰、練子寧屏息以待。
劉三吾緩緩睜眼。
連朱允炆也不自覺望向朱允熥。
太祖與太子朱標嘴角微揚,眼中滿是驕傲。
“不錯,四民之製貫穿天下。”
“但有一處,從不限製出身,亦少受四民束縛——”
“正是科舉取士!”
“朝廷選才,麵向的是全體黎民。”
“正因如此,除商賈之外,人人皆可登科入仕。”
“於是,讀書、功名,成了萬民向往的榮光。”
“可如今呢——”
“難道朝中諸公,竟要以四民之名,親手堵死這條上升之路?”
“在選拔人才之時——”
“還能分什麼士農工商?”
朱允熥厲聲質問,全場鴉雀無聲。
他仰天一笑,再度直視方孝孺。
“方先生,最後一問,容我直言。”
“術算地理,凡不列於四書五經者,皆視為虛擲光陰?”
“荒唐!”
“可還記得!”
“當年大儒宋濂,您親授業之師,在辭官歸裡之時,偶遇東陽馬生——同鄉後學——”
“親筆寫下《送東陽馬生序》一篇。”
“字字如刀,刻出少年苦讀之景。”
“我年少嗜書,家貧無卷可閱,每每向藏書人家借取,親手抄錄,按日歸還……寒冬時節,硯台結冰,墨不能磨,手指凍僵難屈……”
“求學之路,肩挑書箱,腳踏破履,穿行於深穀峻嶺之間。凜冬狂風怒號,積雪沒膝,雙腳皸裂流血,渾然不覺。抵宿處時,四肢僵冷,動彈不得……”
暮色漸濃。
當朱允熥一字一句,誦出那段銘刻於士林心間的文字時,方孝孺麵色驟變,唇齒微顫,眼底泛起赤紅。
殿中諸多文臣,亦紛紛垂首,似見舊影浮空,憶起寒窗孤燈、雪夜執卷之往事。
“而今呢?”
“當今諸生入太學讀書,朝廷每日供給糧米,父母歲歲送來冬衣夏服,再無饑寒之憂;高堂廣廈之下朗朗誦讀,免去跋涉之苦;有司業博士執教,凡有所問,無不詳解,所求皆應。”
“尚有一言——”
朱允熥停頓片刻。
方孝孺喉頭滾動,卻發不出聲。
下一語出口,滿殿寂然,鴉雀無聲。
“宋公當年,踏冰雪、忍饑寒、冒風雨,隻為一卷殘書。”
“身為他的門人弟子,方孝孺,你竟敢棄書於地,視典籍如草芥?”
......
日影西斜。
自午後起,京城百姓便覺異樣。
街巷靜候,朝官未散。
原該飛傳全城的北境捷報,八百裡加急文書,竟如沉江之石,杳無音信。
“怎會如此?官員進宮都快一個時辰了,怎還不退?我還等著聽戰況定論。”
“是啊!北疆告捷,高麗請降,皆為大慶之事。依往例,早該頒詔慶賀。”
“大明向來不掩功過,但凡軍情回京,不過半日,茶樓酒肆早已傳遍。”
“今日為何封口如鐵?”
居於帝都之人,熟知朝政運轉之道。
尤以洪武年間為甚。
大明鐵騎所向披靡,鮮有敗績。每有捷音至,朝廷從不遮掩,迅即布告天下,與民共慶,已成慣例。
可今日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