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中的黑暗,是純粹的,濃稠得如同墨汁,將時間和空間都消融在其中。
劫後餘生的嗚咽聲漸漸平息,陳圓圓依舊靠在林淵的懷中,身體的顫抖已從劇烈轉為細微。她像一隻受驚過度的貓,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暫時蜷縮的角落,哪怕這個角落狹小、肮臟,還散發著泥土與腐朽的氣息。
她能感覺到林淵的胸膛沉穩而有力,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告訴她,她還活著。這種感覺很陌生,卻又讓她貪戀。在過去那些錦衣玉食的日子裡,她身邊圍繞著無數的奉承與讚美,卻從未有一個胸膛,能像此刻這般,帶給她如此真實的安全感。
林淵沒有動,任由她靠著。他的心神,早已沉入腦海中那片奇異的圖卷。
【龜息術初級)】。
隨著他心念一動,一股奇異的法門在腦中流淌開來。他開始下意識地調整自己的呼吸,放緩,拉長,直至若有若無。狂跳的心臟漸漸平複,身體的燥熱與緊繃感也隨之消退,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種近乎於草木頑石的沉寂。
感官,卻在這份沉寂中被無限放大。
他能“聽”到頭頂青磚之外,那兩名留守番子刻意壓低的呼吸聲。一個略顯粗重,帶著一絲疲憊的鼻音;另一個則平穩許多,顯然年紀更輕,精力也更旺盛。
“他娘的,這鬼地方真不是人待的。”是那個呼吸粗重的番子在抱怨,聲音壓得像蚊子哼哼,“一股子死老鼠味兒,熏得咱家頭疼。魏公公也真是的,抓了幾個毛賊就算了,還非要咱們在這兒守夜。”
“劉哥,小聲點。”年輕番子的聲音響起,“乾爹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人,疑心比天都大。他說這院子有古怪,那就肯定有古怪。咱們打起精神,守到卯時換防,總比回去挨板子強。”
“古怪個屁。”被稱作劉哥的番子不屑地“嗤”了一聲,“依我看,就是那匹驚馬把他給繞進去了。要我說,還是西城所那個叫張虎的小子運氣好,瞎貓碰上死耗子,白撿一個大功勞。聽說王千戶都許了他一個百戶的缺,你說氣不氣人?”
“那也是人家的本事。聽說他手下的人都死光了,就他一個活了下來,還護著什麼‘重要人物’,這份忠心,就該賞。”
“忠心?我呸!我看是命硬!”
地窖裡,林淵的眼眸在黑暗中微微一亮。
張虎成功了。
他不僅成功地將東廠的注意力引開,還借此機會給自己刷了一層“忠勇”的金漆,甚至得到了提拔的許諾。這顆棋子,算是徹底活了。
更重要的信息是——換防時間在卯時。
現在大約是醜時三刻,距離天亮還有一個多時辰。這是他們唯一的機會。
“劉哥,你先眯會兒,我盯著。”年輕番子似乎有些不忍。
“行,那你警醒點,有動靜就叫我。”劉哥打了個哈欠,似乎真的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著牆根睡了過去。很快,他那粗重的呼吸聲,就變成了更加沉穩的鼾聲。
機會來了。
林淵輕輕拍了拍懷中陳圓圓的後背。
她身體一僵,緩緩抬起頭,那雙在黑暗中依舊清亮的眸子,帶著一絲詢問。
林淵將嘴唇湊到她的耳邊,氣息壓得比呼吸還要輕微,溫熱的氣流拂過她敏感的耳廓,讓她不由得一陣輕顫。
“聽著,我們馬上出去。”
他的聲音,像是一縷遊絲,直接鑽進她的腦海裡。
“待會兒,無論發生什麼,無論聽到什麼,都不要出聲,不要動。學我這樣呼吸,把你自己當成一塊石頭,一根木頭。能做到嗎?”
陳圓圓感覺自己的心跳又開始加速,但看著近在咫尺的、林淵那雙在黑暗中亮得驚人的眼睛,她鬼使神差般地點了點頭。
“好。”她用口型回答。
林淵滿意地鬆開她,深吸一口氣,將龜息術運轉到極致。他整個人的氣息,仿佛瞬間從這個狹小的空間裡消失了。
他緩緩地、用一種極其緩慢的速度,向上推動頭頂的一塊青磚。
沒有聲音。
那塊鬆動的青磚,像是被一團棉花托著,被無聲地挪開了一道縫隙。
一絲混雜著寒意的夜風,和一縷慘淡的月光,從縫隙中透了進來,在地窖的地麵上,投下一道細長的亮痕。
透過縫隙,林淵能看到柴房內的景象。
那個叫劉哥的番子,果然已經抱著繡春刀,靠在柴堆上睡著了。而那個年輕的番子,正背對著柴房門口,聚精會神地盯著院子,像一尊儘忠職守的石像。
林淵沒有急於行動,他在等。
等風起。
京城的春夜,風總是很大。一陣風吹過,院子裡的枯枝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有無數鬼影在低語。
就是現在!
林淵的身形如同一道沒有重量的影子,從地窖口一閃而出,落地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