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不通,對方到底是誰?是東廠的番子?還是某個政敵派來的死士?
可無論是誰,都不會用這種方式。他們隻會將自己的罪證呈給皇帝,然後看著自己被抄家滅族。
而這個年輕人,卻給了他一條“活路”。一條當狗的活路。
錢彪的臉上肌肉抽搐,恐懼、憤怒、不甘、慶幸……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讓他的表情扭曲得如同惡鬼。
許久,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眼神中的掙紮漸漸被一片死灰般的麻木所取代。
他沒得選。
他走到書案前,鋪開一張紙,開始寫畫。他要為明天的“大戲”設計路線,設計“遇襲”的地點,還要挑選合適的“群眾演員”。
他提筆,在護送隊伍的名單上,劃掉了幾個平日裡精明能乾的手下,換上了幾個出了名好吃懶做、遇事隻會抱頭鼠竄的草包。
他又在地圖上,將原本平坦寬闊的官道,稍微偏移了一些,繞進了一段靠近西山、林深路僻的地段。他特意在旁邊標注:此路段可節省半個時辰路程。
做完這一切,他看著自己親手布下的“漏洞”,隻覺得一陣陣的發冷。
他知道,從明天起,他的人生,將徹底成為彆人筆下的一個笑話,一場鬨劇。
……
天色將明未明之際,小六子像一隻靈巧的夜貓,悄無聲息地溜回了茶館。
他一臉興奮,壓低了聲音,像是在獻寶一樣對林淵彙報。
“林哥,妥了!人我找好了!”
“哦?什麼人?”林淵一夜未睡,精神卻異常的好。
“嘿嘿,”小六子搓著手,臉上露出一絲古怪的笑容,“您猜怎麼著?我沒去找那些街麵上混的潑皮,那幫人膽小如鼠,見著官差腿肚子都哆嗦,演不像。”
他湊近了些,聲音更低了:“我去了趟城外的亂葬崗,那邊有好幾窩子從河南逃難過來的流民。我挑了十幾個餓得眼睛發綠、看著就不是善茬的漢子。我跟他們說,明天陪我演場戲,不用真打,就是衝上去咋呼幾聲,嚇唬嚇唬人,事成之後,一人一個大白麵饅頭,外加一碗肉湯!”
“就這個?”林淵有些意外。
“就這個!”小六子一拍大腿,“林哥您是沒瞧見,我一說有白麵饅頭,那幫人眼睛都紅了,當場就給我跪下了,哭著喊著說彆說演戲,就是讓我當場要了他們的命都成!他們說,反正都是餓死,不如當個飽死鬼。”
說到這裡,小六子臉上的興奮褪去了一些,多了幾分感慨。
林淵沉默了。
他知道這個時代的慘狀,但從彆人口中聽到的,遠不如這般真實來得衝擊。
一碗肉湯,一個饅頭,就能讓人心甘情願地去“劫”朝廷的隊伍,去冒殺頭的風險。這世道,已經爛到了根子裡。
陳圓圓坐在一旁,靜靜地聽著,她的臉色愈發蒼白。她忽然覺得,自己被送給吳三桂的命運,與那些為一個饅頭就能賣命的流民相比,似乎也……沒那麼特殊了。
在這即將傾覆的大廈之下,誰又不是螻蟻呢?
“很好。”林淵收斂心神,對小六子點了點頭,“讓他們在哪兒等著?”
“就在西山那片杏子林,離官道不遠,地方偏僻,我讓他們天亮後就過去埋伏。家夥事兒我也準備了,就是些削尖了的木棍和幾把生了鏽的柴刀,看著嚇人,其實屁用沒有。”小六to子辦事,倒是滴水不漏。
“告訴他們,戲要真,但人不能傷。尤其是那個領頭的千戶,讓他多挨幾下‘黑腳’,衣服多劃幾道口子,但不能見血。”林淵囑咐道。
“明白!”
安排好一切,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
京城這座龐大而古老的城市,即將從沉睡中蘇醒,迎來它倒數生命中的又一天。
林淵站起身,走到窗邊,推開了那扇雕花的木窗。清晨微涼的空氣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炊煙氣息湧了進來,讓他精神一振。
他看著遠處皇城那朦朧的輪廓,眼神幽深。
各方勢力,無論是在明還是在暗,都已如棋子般落在了棋盤的各個位置上。吳家的眼線,錢彪的配合,小六子的流寇,還有即將踏上未知旅途的陳圓圓。
所有人都以為自己在掌控著局麵,或者在順應著命運。
他們不知道,這張棋盤上,真正執棋的人,隻有他一個。
林淵緩緩抬起手,仿佛要將這黎明前的京城握入掌中。
“該上路了。”他輕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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