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霧尚未散儘,一支奇特的隊伍便在平西伯府的後門集結完畢。
錢彪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努力挺直他那因宿醉和恐懼而有些佝僂的腰背。他換上了一身嶄新的飛魚服,腰間的繡春刀也擦拭得鋥亮,試圖用這身官皮來撐起自己早已空虛的膽氣。可他泛白的嘴唇和額角滲出的細密汗珠,還是出賣了他內心的惶然。
他的“精銳”部下們,正以一種令人歎為觀止的姿態,詮釋著什麼叫“臥龍鳳雛”。
吃貨胖子李二牛正靠在馬車邊,從懷裡掏出一個油紙包,裡麵是兩個尚有餘溫的肉餅。他吃得滿嘴流油,還不時發出滿足的哼哼聲,仿佛此行的目的不是護送,而是郊遊。
草包帥哥孫小乙則拿著一麵小銅鏡,反複端詳著自己英俊的臉龐,時不時用手指捋一下鬢角,生怕京郊的風沙吹亂了他精心打理的發型。對他而言,五十兩銀子的賞錢固然重要,但保持風度,是原則問題。
老賭棍張三的眼神則有些飄忽,他正心不在焉地數著路邊經過的行人,嘴裡念念有詞,似乎在用某種獨門的玄學占卜今日的運勢,盤算著回來後該去哪個場子把輸掉的錢贏回來。
林淵牽著馬,安靜地站在隊伍的末尾,像一個最不起眼的背景板。他穿著和其他校尉一樣的服飾,低著頭,仔細檢查著馬鞍的搭扣,仿佛對周圍的一切都漠不關心。隻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跳沉穩如鐘,而他的感官,已經像一張無形的網,鋪滿了整個街角,捕捉著每一絲風吹草動。
“吱呀——”
伯爵府的後門被打開,兩名仆婦攙扶著一個身披月白色披風的女子走了出來。正是陳圓圓。
她換上了那身湖綠色的新衣,臉上蒙著一層薄薄的麵紗,遮住了那足以傾國的容顏,卻遮不住那雙盈滿水汽、寫著迷茫與不安的眼眸。她沒有看任何人,隻是低著頭,腳步有些虛浮地被扶上了馬車。
車簾落下,隔絕了外界的視線,也隔絕了她最後一絲與這座京城的聯係。
“起轎!”錢彪清了清嗓子,用儘全力吼了一嗓子,聲音卻因為緊張而帶上了一絲破音的滑稽。
隊伍緩緩啟動。
車輪碾過青石板,發出單調的“咯噔”聲。陳圓圓坐在昏暗的車廂裡,身體隨著馬車的顛簸而輕輕晃動。她能聽到外麵李二牛咀嚼肉餅的聲音,能聞到從車窗縫隙裡飄進來的、孫小乙身上過濃的熏香,還能捕捉到錢彪那故作鎮定的嗬斥聲。
這一切都顯得如此荒誕不經,像一出蹩腳的鬨劇。可她知道,這出鬨劇的背後,是一個年輕人冰冷而精密的算計。她將自己的命運,押在了這場鬨劇之上。
隊伍一路向西,穿過半個京城。街邊的景象一如既往地蕭條,店鋪大多關著門,偶爾有幾個小販在有氣無力地叫賣,衣衫襤褸的流民蜷縮在牆角,用麻木的眼神看著這支看起來頗有油水的隊伍經過。
林淵的目光平靜地掃過這一切。他看到了繁華落儘後的瘡痍,看到了末日傾覆前的死寂。這些景象沒有讓他憤怒,也沒有讓他悲憫,隻是讓他心中那“換了這天地”的念頭,變得更加堅硬如鐵。
終於,彰德門那高大而斑駁的城樓,出現在視野之中。
城門口一如既往的擁堵。出城的商隊、進城的菜農、逃難的百姓、巡邏的兵丁,混雜在一起,形成一股混亂的洪流。守城的五城兵馬司官兵,正板著臉,盤查著每一個出城的人,不時有尖銳的嗬斥聲和哭喊聲傳來。
錢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識地瞥了一眼隊伍末尾的林淵。
林淵依舊是那副低眉順眼的模樣,手始終搭在腰間的刀柄上,仿佛隨時準備出鞘,又仿佛隻是一個習慣性的動作。他沒有給錢彪任何眼神,卻有一種無形的壓力,讓錢彪不敢有絲毫懈怠。
“站住!什麼人!”一名守城百戶帶著兩名兵士,攔住了隊伍。他上下打量著錢彪這支七拚八湊的隊伍,眼神裡充滿了審視和懷疑。
錢彪連忙翻身下馬,從懷裡掏出那張蓋著南鎮撫司大印的條子,臉上擠出諂媚的笑容:“軍爺,自己人。錦衣衛南司的,奉指揮使大人之命,護送一位貴人出城辦事。”
那百戶接過條子,粗略地掃了一眼,目光卻落在了被李二牛和孫小乙“拱衛”在中間的馬車上,語氣變得有些玩味:“哦?錦衣衛的大人辦事,陣仗不小嘛。車裡是哪位貴人啊?這麼金貴,還得幾位爺親自護送?”
說著,他竟伸出手,作勢要去掀那車簾。
錢彪的冷汗“唰”地一下就下來了。他知道這幫守城的丘八最是難纏,敲詐勒索是家常便飯。若是平時,塞點銀子也就過去了,可今天,車裡是陳圓圓,萬一被他看到真容,節外生枝,那林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