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淵離開後,陳圓圓屋裡的燈火,又亮了許久才熄滅。
而林淵自己的房間,則是一夜未熄。
第二天清晨,當小六子頂著兩個碩大的黑眼圈,眼底布滿血絲,腳步卻異常亢奮地來複命時,推開門,看到的是自家大人正坐在桌前,麵前鋪著一張巨大的白紙。
那不是尋常的宣紙,而是幾張紙拚接起來的,上麵用炭筆勾勒出了一個簡易的地圖,正是京城周邊的地形。
林淵的手邊,放著一疊厚厚的卷宗,封皮上寫著“京營舊檔”、“五城兵馬司巡防錄”之類的字樣,也不知他是從哪裡弄來的。
“大人,您……您一宿沒睡?”小六子看著林淵,發現他雖然神情略有疲憊,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仿佛有兩團火在裡麵燒。
“睡不著。”林淵頭也沒抬,指尖在地圖上一個區域緩緩劃過,“昨夜想了想,永定門外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人多眼雜,施粥可以,練兵不行。我們得有個自己的地方。”
小六子心中一凜,立刻明白了林淵的意思。
昨夜,他按照林淵的吩咐,將那三條血淋淋的規矩,通過混在流民中的自己人,傳遍了整個營地。
效果是立竿見影的。
當兩個試圖趁亂搶奪老人手中米粥的潑皮,被錦衣衛當場拖出來,一人賞了二十鞭子,打得皮開肉綻、鬼哭狼嚎地扔出營地後,整個流民營的喧囂,瞬間降到了冰點。
再無人敢插隊,再無人敢推搡。
那數萬雙眼睛裡的瘋狂和貪婪退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沉的東西——敬畏。
對那麵“奉旨賑災”旗幟的敬畏,更是對那個製定規矩、並且敢於用鮮血來維護規矩的錦衣衛校尉,林淵的敬畏。
可小六子也清楚,這隻是權宜之計。鞭子能維持一時的秩序,卻無法真正收攏人心。想要將那些被林淵看中的“魚”撈出來,變成真正的兵,就需要一個與外界隔絕,能讓他們脫胎換骨的熔爐。
“大人說的是。”小六子湊上前,看著地圖,“咱們得找個窩。一個……一個能藏得下幾千號人,還能舞刀弄槍,官府又瞧不見的窩。”
林淵抬起眼,讚許地看了他一眼。小六子的領悟能力,總是讓他很滿意。
“不隻是藏人練兵。”林淵拿起炭筆,在地圖上畫了幾個圈,“我需要一個地方,必須滿足幾個條件。”
他伸出手指,在地圖上點了點。
“第一,要隱蔽。最好是在山坳裡,或者有密林遮掩,從官道上輕易看不見。不能讓隨便一個路過的商隊,或者出來踏青的官老爺,發現我們在做什麼。”
“第二,要有水源。幾千人的吃喝拉撒,沒有穩定的水源就是一句空話。最好是活水,有河或者有井。”
“第三,要易守難攻。我們現在根基未穩,萬一被什麼人盯上了,不管是官兵還是土匪,總得有個能守住的地方。地勢要有優勢,不能四麵漏風,任人拿捏。”
“第四,”林淵的語氣加重了幾分,“最好有現成的屋舍。哪怕是破的,也比我們自己從頭蓋要強。能遮風擋雨,就能讓那些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人,感受到一點‘家’的樣子。人心,有時候就是靠這些最基本的東西收買的。”
小六子聽得連連點頭,心中對林淵的佩服又上了一個台階。
他隻想著找個窩,可林淵想的,卻是如何將這個窩,打造成一個固若金湯的堡壘,一個能安撫人心的家。
這格局,差得不是一星半點。
“大人,您這要求,跟給龍王爺挑龍宮似的,有點難啊。”小六子撓了撓頭,臉上露出為難之色。京城周邊,他不能說了如指掌,也算得上是熟門熟路。可這麼個風水寶地,他還真沒什麼印象。
“難,才沒人跟你搶。”林淵將炭筆丟給他,“我不管你用什麼法子,偷、蒙、拐、騙,或者乾脆拿錢去買通門路。三天之內,我要看到你把這個地方給我找出來。人手你隨便挑,錢,去賬房支,沒有上限。”
“得嘞!”小六子接過炭筆,就像接過了軍令狀,胸膛一挺,之前那點為難情緒一掃而空。
有大人這句話,他感覺自己能把紫禁城給盤下來。
“小的這就去辦!保證給大人您找一個比龍宮還舒坦的地方!”
接下來的兩天,小六子就像一隻不知疲倦的獵犬,帶著十幾個最機靈的弟兄,化整為零,扮作樵夫、獵戶、貨郎,甚至是逃荒的難民,將京城外方圓五十裡的地界,幾乎用腳底板翻了一遍。
他們看過西山腳下一座廢棄的寺廟,香火早斷,佛像都倒了。可地方太小,藏個百十來人還行,幾千人進去就得人挨人站著,而且離京城太近,山路上香客和遊人不斷,太紮眼,不行。
他們也看過南邊一片被流寇洗劫過的村莊,十室九空,一片焦土。可那裡地勢太平坦了,一馬平川,彆說官兵,來一隊馬匪都能把他們包了餃子,不行。
小六子急得嘴上都起了燎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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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第三天就快到了,他還沒找到符合林淵要求的地方。
就在他幾乎要放棄,準備回去領罰的時候,一個扮作獵戶的弟兄,帶來了一個讓他精神一振的消息。
在京城西北方向,約莫四十裡外,有一片連綿的丘陵,當地人稱之為“黑風嶺”。那地方林深草密,常有野獸出沒,據說以前還鬨過土匪,尋常百姓根本不敢靠近。而在黑風嶺深處的一個山坳裡,似乎有一片廢棄的營寨。
“營寨?”小六子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他立刻帶著人,找了個當地的老獵戶帶路,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黑風嶺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