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淵的背影消失在高坡的夜色中,但他那三句承諾,卻如烙印般深深刻在了新生營每一個人的心裡,久久不散。
山穀中,那震天的呐喊漸漸平息,但空氣裡湧動的,不再是死寂,而是一種滾燙的、躁動不安的生機。人們的臉上,淚痕未乾,眼中卻燃燒著前所未有的光。那光芒驅散了麻木,融化了絕望,將一張張麵黃肌瘦的臉龐照得透亮。
他們互相看著,從對方的眼睛裡,看到了和自己一樣的、幾乎要滿溢出來的激動。一個漢子咧開嘴,想笑,卻又哭了出來,索性也不擦,就那麼任由眼淚和鼻涕糊了一臉,一邊哭一邊笑,像個傻子。
“地……自己的地……”一個上了年紀的老農,反複咀嚼著這幾個字,渾濁的眼睛裡,是近乎癡迷的神采。他伸出那雙布滿老繭、指甲裡全是黑泥的手,在眼前翻來覆去地看,仿佛已經看到了金黃的麥浪在指縫間流淌。
李信沒有哭,也沒有笑。他隻是靜靜地坐在那裡,胸膛劇烈地起伏著。林淵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一顆石子,投進了他早已死寂的心湖,激起的不是漣漪,而是滔天巨浪。他想起了在老家時,地主收租的嘴臉;想起了官差揮舞著鞭子,將他們趕出家園的凶狠;想起了抱著妹妹,在寒風中乞討時,那些路人鄙夷的眼神。
那些畫麵,曾是他揮之不去的噩夢。可現在,林淵大人說,這一切都可以改變。他可以有自己的地,可以挺起胸膛做人,妹妹的病……也能治好。
他轉過頭,看著靠在自己身上,已經沉沉睡去的妹妹。她的眉頭在睡夢中依然緊鎖著,小臉上沒有一絲血色。李信伸出手,用粗糙的指腹,輕輕撫平了妹妹的眉頭。
“會好的。”他用隻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說,“都會好的。”
就在這時,小六子從人群外圍走了進來。他換回了那身錦衣衛的飛魚服,臉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也收斂了幾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公事公辦的嚴肅。他身後跟著幾名錦衣衛,抬著幾張破舊的桌子和長凳,在篝火旁一字排開。
“都聽著!”小六子清了清嗓子,聲音傳遍營地,“剛才林大人的話,想必都聽清楚了。大人給的是機會,不是白撿的便宜!想吃飯,想當地主,想做人上人,就得拿出你們的本事和忠心來!”
他指著身後的桌子:“現在,願意跟著大人乾的,願意拿命來換個前程的爺們兒,都過來報名!醜話說在前頭,這可不是鬨著玩,報了名,就是林大人的人,生是大人的兵,死是大人的鬼!再敢有二心,或者偷奸耍滑,就不是扣口糧那麼簡單了!”
他的話像一盆冷水,讓狂熱的氣氛稍稍冷卻。人們臉上的激動褪去了一些,多了一絲凝重。他們明白,這是一場賭博,賭注是自己的性命。
可他們還有什麼可輸的呢?
短暫的沉默後,那個第一個響應林淵的壯漢隊長,猛地站了起來,大步流星地走到桌前。“官爺,俺叫牛大膽!俺第一個報!”他聲音洪亮,中氣十足。
負責登記的錦衣衛麵無表情地抬起頭,看了他一眼,推過來一個印泥盒子和一本嶄新的名冊:“識字嗎?”
牛大膽撓了撓頭,嘿嘿一笑:“俺這名字,還是俺爹找村裡秀才給起的,俺自己可不認得。”
“按手印。”
牛大膽沒有絲毫猶豫,抓起自己的拇指,狠狠在印泥裡一按,然後在名冊的第一行,重重地印下了一個清晰的紅指印。那一下,他用儘了力氣,仿佛不是在按手印,而是在立下一個永不反悔的誓言。
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第三個。
人群開始湧動,男人們爭先恐後地排起了隊。這條隊伍,比白天領粥時還要長,還要整齊。沒有人插隊,沒有人喧嘩,每個人臉上都帶著一種莊嚴的神色。
輪到李信了。他走到桌前,登記的錦衣衛同樣問了一句:“姓名?識字嗎?”
“李信。信義的信。”他平靜地回答,然後從對方手中接過了毛筆。
周圍的人都有些驚訝地看著他。在這群幾乎全是文盲的流民中,能說出自己名字的含義,甚至會寫字的人,鳳毛麟角。
李信握著筆,手有些抖。他已經很久沒有寫過字了,自從家裡遭了災,筆墨紙硯就成了最奢侈的東西。他深吸一口氣,在名冊上,一筆一劃,工工整整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李信”兩個字,寫得並不好看,甚至有些歪歪扭扭,但和他身邊那一排排鮮紅的指印比起來,卻顯得格外醒目。
寫完名字,他後退一步,對著那名錦衣衛,深深地鞠了一躬。
報名一直持續到深夜。最終,三百一十二個名字和手印,填滿了名冊的前幾頁。每一個名字背後,都是一個家庭的希望,是一條豁出去的性命。
沒有報名的,大多是些年老體弱,或是實在沒了膽氣的人。他們敬畏地看著那些報了名的青壯,眼神複雜,有羨慕,有擔憂,也有一絲慶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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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六子拿著那本沉甸甸的名冊,來到了高坡上林淵的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