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靜的彆院內,紫藤花架下,陳圓圓素手撫琴。
琴音斷斷續續,不成曲調。一個簡單的輪指,她卻接連錯了兩次,指尖撥亂了琴弦,發出一聲刺耳的“錚鳴”,像一根針,紮破了午後的寧靜。
她停了下來,將手收回袖中,指尖微微有些發冷。
心不靜。
自從林淵領著那支拚湊起來的隊伍離開京城,她的心就懸在了半空。她知道,那不是一次簡單的剿匪,那是一場豪賭。賭贏了,林淵將一飛衝天,獲得他急需的聲望與立足之本;賭輸了,便是萬劫不複,連同他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將化為泡影。
她相信林淵的謀略,卻無法不擔憂戰場的殘酷。那支所謂的“新兵營”,她比誰都清楚底細,不過是一群剛剛能吃飽飯的流民,如何能與盤踞山林多年的悍匪抗衡?
她一遍遍地在心中推演,卻怎麼也找不到一個萬全的勝算。
這幾日,她食不知味,夜不能寐。隻能靠著彈琴、讀書來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可那些文字和音符,卻總是在眼前晃動,最終都彙成林淵離開時那個沉靜而堅毅的背影。
院門外傳來一陣急促而又刻意壓低的腳步聲。
陳圓圓抬起眼,看向門口。
是小六子。
他幾乎是衝進來的,臉上帶著一種壓抑不住的、漲紅的興奮。他想跑,又顧忌著這裡的規矩,隻能用一種近乎競走的方式快速移動,動作看起來有些滑稽。
“圓圓小姐!”人還沒到跟前,聲音已經先到了,帶著一絲因為激動而產生的顫音。
陳圓圓的心猛地一緊,她緩緩站起身,袖中的手不自覺地攥緊了。她沒有問“怎麼樣了”,隻是靜靜地看著他,等著他開口。
“贏了!我們贏了!”小六子跑到近前,因為跑得太急,氣息都有些不穩,他雙手扶著膝蓋,大口喘著氣,臉上卻笑開了花,“全殲!一個都沒跑掉!黑鬆林那幫龜孫子,全完了!”
短短幾句話,像一道暖流,瞬間衝散了陳圓圓心中積鬱多日的寒氣。她緊攥的手指,緩緩鬆開,隻覺得四肢百骸都跟著一輕。
她重新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早已涼透的茶,端起來,輕輕抿了一口,用這個動作來掩飾自己聲音裡可能出現的顫抖。
“仔細說說。”
“是!”小六子直起腰,清了清嗓子,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述起來。
他的口才遠不如林淵,講得顛三倒四,卻充滿了最鮮活的細節和情緒。他講陷陣營的兄弟們如何悍不畏死地佯攻,講匪徒們如何囂張地傾巢而出,講到最關鍵處,他壓低了聲音,臉上露出一種神秘而又崇拜的神情。
“……然後,就在匪徒們以為要贏了的時候,將軍他……他掐指一算,說是天兵天將下凡了!小姐您是沒看見,那場麵,就跟話本裡寫的一樣!不知從哪兒就冒出來數不清的白馬騎兵,跟雪片似的,一下子就把匪徒的後路給抄了!砍瓜切菜一樣!真的,就跟砍瓜切菜一樣!”
陳圓圓靜靜地聽著。
白馬騎兵?天兵天將?
她當然不信這些。她知道,這必然是林淵藏得最深的那張底牌。那支憑空出現,又憑空消失,隻在最關鍵時刻給予致命一擊的力量。
她沒有追問這支騎兵的來曆,她知道,不該問的,便不問。這是她與林淵之間無聲的默契。
小六子的講述還在繼續,他的重點,已經從戰場轉移到了入城之後。
“……您是沒瞧見那場麵!彰義門外,幾萬百姓,黑壓壓跪了一片!都喊著‘林青天’!咱們抬著匪首的腦袋進城,那家夥,比過年還熱鬨!皇上龍顏大悅,當場就封了將軍做錦衣衛千戶,還讓他暫代北鎮撫司撫鎮!”
錦衣衛千戶,暫代北鎮撫司撫鎮……
陳圓圓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
從一個寂寂無名的校尉,到如今執掌緹騎、令百官側目的北司之主。這才過去多久?
林淵成長的速度,遠遠超出了她的想象。他就像一株在懸崖峭壁上迎著風雨生長的勁鬆,每一次雷霆風暴,都隻會讓他的根紮得更深,枝乾變得更強韌。
“對了,還有件事,現在全京城都傳遍了,都說咱們將軍是真正有情有義的大英雄!”小六子一拍大腿,說得眉飛色舞。
“哦?”
“就是那個王家的千金,王若弗!她不是被匪首給……給玷汙了嗎?所有人都以為將軍會把她送回王家,這事也就算了。可您猜怎麼著?將軍把她帶回來了!就安置在新府裡,還請了大夫好生照料著!”
小六子的聲音裡充滿了不解和佩服,“現在外麵的人都說,這世道,女子失了清白,比死了還慘。可林將軍卻不嫌棄,這才是真正的仁義,心胸寬廣得能跑馬!那些說書的,都編出好幾個段子了,什麼‘英雄救美不計瑕’,什麼‘風塵傲骨遇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