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造廠的鐵門緩緩合攏,將外界的夜色與窺探徹底隔絕。
王德化那頂青呢大轎的影子,仿佛還黏在巷口的牆角,陰魂不散。廠區內,三千白馬義從依舊靜立,隻是那股剛剛被強行壓下去的殺氣,又絲絲縷縷地冒了出來,混雜著疑惑與不甘。
“大人,這老閹狗分明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陸平壓低聲音,憤憤不平地說道,“咱們的行蹤,是如何泄露的?”
林淵沒有立刻回答。他轉過身,目光在三千張年輕或滄桑的臉上一一掃過。這些人,剛剛才在他的演武空間裡經曆了血與火的洗禮,對他建立了神明般的信賴,可現在,這支他最信任的隊伍裡,卻藏著一根伸向東廠的線。
他臉上一片平靜,看不出喜怒,隻是淡淡地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從今夜起,白馬義從分三部,輪換駐紮城中三處預備據點,每日輪換,口令一日一變。具體安排,陸平會告知你們。”
眾人心中一凜,都明白這是出了內鬼。
“至於那根線……”林淵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讓他傳。我倒想看看,一個對他恭順有加,又在拚命為朝廷守城的錦衣衛,王公公他,到底能看出個什麼名堂來。”
他的目光最後落在陸平身上,語氣變得隻有兩人能聽見:“查,但不要打草驚蛇。把他找出來,看住他,我要讓他傳我想讓他傳的東西。”
陸平重重點頭,眼中閃過一絲狠厲。
就在這時,一名負責外圍聯絡的親信,腳步匆匆地從陰影中跑來,神色焦急:“大人!出事了!”
“說。”
“崇文門大街,幾家糧鋪和當鋪,被……被流民給衝了!現在整條街都亂了套,幾百上千人堵在那兒,跟瘋了一樣!京營的巡邏隊過去,被人用石頭瓦塊給砸了回來,領頭的總旗還挨了一板磚,現在正躺地上哼哼呢!”
崇文門大街,那是京城南邊最繁華的要道之一,商鋪林立,也是權貴進出的要道。那裡一亂,整個南城的秩序就等於塌了半邊天。
“京營的人呢?”陸平皺眉問道。
“縮回去了,”那親信一臉鄙夷,“說是要等大隊人馬過來,我看他們就是怕死。”
林淵的眼中,閃過一絲了然。這才是曆史的常態,大廈將傾,所有的支柱都在腐爛。
“陸平。”
“屬下在!”
“點新兵營二營,三百人,跟我走。”
“大人,是用白馬義從……”陸平有些遲疑,白馬義從戰力更強。
“不用。”林淵打斷了他,“殺雞,焉用牛刀。這三百新兵,也該見見血了。讓他們知道,平日裡流的汗,在戰場上能換回什麼。”
一刻鐘後。
崇文門大街已然成了人間煉獄。
火把的光芒與商鋪被點燃的火焰交織在一起,將人的臉孔映照得如同地獄裡的惡鬼。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焦糊味、汗臭味,還有一種絕望的瘋狂氣息。
幾家規模最大的糧鋪,大門早已被撞得稀爛。饑餓的流民如同螞蟻一般,從裡麵進進出出,有的肩上扛著半袋糧食,有的懷裡揣著幾塊米糕,因為爭搶而互相推搡、咒罵,甚至扭打在一起。更多的人,在外麵眼巴巴地看著,卻因為膽怯或體弱,不敢上前。
人群中,還混雜著一些明顯不是善茬的地痞無賴。他們不搶糧食,而是趁亂砸開當鋪和綢緞莊的大門,將裡麵的金銀細軟、綾羅綢緞往懷裡塞,嘴裡發出貪婪的怪笑。
幾十個京營的士兵,龜縮在街角的一處牌坊下,任憑那些暴民打砸搶燒,竟無一人敢上前。他們的眼神裡,滿是恐懼。
“砰!砰!砰!”
沉重而整齊的腳步聲,如同戰鼓,忽然從長街的另一頭響起。
那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蓋過了現場所有的嘈雜與喧囂。所有人的動作,都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齊齊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隻見三百名身穿黑色勁裝的士兵,排成三列橫隊,正邁著整齊劃一的步伐,不疾不徐地向前推進。
他們手持著統一製式的長槍與圓盾,槍尖在火光下閃爍著冰冷的寒芒。他們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漠然,仿佛眼前這片混亂的場景,不過是尋常的街景。
為首一人,騎在一匹神駿的黑馬上,穿著一身錦衣衛的飛魚服,身姿挺拔如鬆。火光映照下,他那張俊朗的麵容顯得有些不真實,但眼神卻比槍尖還要冷。
正是林淵。
這支隊伍的出現,像是一塊冰,被投入了滾沸的油鍋。短暫的寂靜後,人群爆發出更大的騷動。
“是錦衣衛!”
“他們來鎮壓我們了!跟他們拚了!”一個搶紅了眼的地痞,揮舞著一根剛從門上拆下來的木棍,嘶吼著煽動眾人。
“對!拚了!反正也是死!”
幾個被饑餓衝昏了頭腦的流民,被他一煽動,也跟著舉起了手中的木棍、石頭,麵目猙獰地準備衝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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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淵坐在馬上,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他隻是舉起了右手,輕輕向前一揮。
“預備!”
站在隊列最前方的軍官,發出一聲短促而有力的咆哮。
“唰!”
前兩排的一百名士兵,同時做出了一個動作。他們將圓盾重重地頓在地上,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後一排的士兵,則將手中的長槍,從前排同伴的盾牌縫隙中,齊刷刷地斜向上方伸出。
一個簡易而又堅固的槍盾陣,瞬間成型。密密麻麻的槍尖,如同刺蝟的尖刺,組成了一道死亡之牆。
那幾個剛剛還叫囂著要衝上來的地痞流民,腳步一下子僵住了。他們臉上的瘋狂,迅速被一種本能的恐懼所取代。他們雖然不懂兵法,卻能感覺到,眼前這道牆,撞上去,會死。
整個場麵,再次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
林淵這才緩緩開口,他的聲音不大,卻在寂靜中傳遍了整條長街:“我數三聲。放下東西,退到街邊者,活。繼續搶掠,上前半步者,死。”
他的聲音很平靜,就像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一。”
人群開始騷動,一些膽小的已經開始猶豫,悄悄地向後挪動。
“二。”
那幾個領頭的地痞,眼中閃過一絲掙紮。他們不甘心就這麼放棄到手的財物。其中一人,仗著人多,色厲內荏地吼道:“弟兄們彆怕!他們就三百人!我們有上千人!淹也淹死他們!”
林淵仿佛沒聽見他的話,隻是輕輕吐出了最後一個字。
“三。”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那隻舉起的右手,猛然握拳。
“刺!”
軍官的命令,冰冷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