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秦淮河畔。
昔日畫舫穿行,笙歌徹夜的媚香樓,如今卻像是被一張無形的大網兜住了,透著一股死氣沉沉的壓抑。
樓外,平日裡招攬客人的龜奴和迎來送往的丫鬟都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十幾個腰挎樸刀的漢子。他們分作兩撥,一撥穿著周府家丁的短打,敞著懷,露出胸口的黑毛,眼神不善地打量著每一個靠近的路人;另一撥則穿著金陵府衙的號服,手裡拎著水火棍,靠在門口的石獅子上,百無聊賴地打著哈欠。
官與私,在此刻涇渭分明,又默契地融為一體。
他們便是那張網的繩結,將媚香樓牢牢捆死,許進,不許出。
偶有不知情的富家公子,搖著扇子想上樓聽曲,還沒靠近,就被周府的家丁一個惡狠狠的眼神給瞪了回去,再看到旁邊官府的人也視若無睹,便立刻明白了什麼,悻悻然地縮著脖子走了。
秦淮河的水依舊在流,可流過這兒,仿佛都變得小心翼翼。
與媚香樓的死寂相比,城東的周府,則是另一番景象。
周府的奢華,是一種毫不掩飾、甚至有些暴戾的奢華。門口兩尊從不知哪個破敗寺廟裡整個兒搬來的石獅子,被無知地刷上了一層金粉,在日光下閃著俗不可耐的光。府內假山流水,亭台樓閣,樣樣不缺,隻是那太湖石堆得毫無章法,像是亂石崗;池子裡的錦鯉養得太肥,擠在一起,更像一鍋即將煮開的魚湯。
此刻,正堂之內,酒氣熏天。
一張碩大的紫檀木八仙桌上,杯盤狼藉,殘羹剩飯堆積如山。
主位上,一個身形癡肥的胖子,正赤著上身,露出一個滾圓的、白晃晃的大肚子。他便是這周府的主人,金陵城裡能讓小兒止哭的鹽商,周大富。
他滿麵油光,嘴裡叼著一根剔牙的竹簽,一隻腳踩在椅子上,大腿上虯結的肥肉隨著他抖腿的動作,一顫一顫。
“嗝——”
周大富打了個長長的飽嗝,一股子酒肉的酸腐氣味彌漫開來。他將嘴裡的竹簽“噗”地一聲吐在地上,抓過旁邊一個丫鬟的衣袖擦了擦油膩的手,這才抬起那雙被肥肉擠得隻剩一條縫的眼睛,看向站在堂下,躬著身子,滿臉諂媚的管家。
“事情,都辦妥了?”他的聲音像是含著一口濃痰,沙啞而沉悶。
“回大官人的話,都妥了!”管家點頭哈腰,臉上笑成了一朵菊花,“小的親自去看的,府衙的王班頭帶著人,和咱們的護院一起,把媚香樓圍得跟鐵桶似的,彆說一個大活人,就是一隻蒼蠅也飛不出來!”
“嗯。”周大富滿意地點了點頭,肥碩的下巴擠出好幾層褶子。他從桌上抓起一隻啃了一半的雞腿,隨手扔到管家腳下,“賞你的。”
“謝大官人賞!謝大官人賞!”管家如蒙大赦,也顧不上油膩,連忙撿起雞腿,陪著笑臉,“大官人這招實在是高!有了官府的人杵在那兒,誰還敢來多管閒事?這金陵城裡,誰敢跟官府對著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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