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馬肉……吃……吃了它……”
他嘴裡發出的,已經不是人言,而是一種混合著渴望與瘋狂的、野獸般的嘶吼。
“滾開!”
一個番子上前一步,一腳踹在林淵的胸口。
林淵像個破麻袋一樣被踹得倒飛出去,在地上滾了兩圈,撞在一個收屍的獨輪車上才停下。車上的屍體被撞得晃動了一下,一隻僵硬的手臂垂落下來,正好搭在他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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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淵卻仿佛感覺不到疼痛,他甚至沒有去推開那隻死人手。他隻是躺在地上,依舊死死地盯著那匹馬,嘴裡還在執著地念叨著:“肉……吃肉……”
這一下,所有人都看明白了。
這不是奸細。
這他娘的就是一個被餓瘋了的瘋子。
奸細或許會偽裝,會隱藏,但絕不會有這種連人和畜生都分不清的、純粹的饑餓本能。在這樣的瘋子麵前,任何審問和恐嚇都失去了意義。
為首的太監臉上那絲鄙夷,變成了濃濃的惡心和厭惡。他感覺自己像是用一雙名貴的筷子,去夾了一塊茅坑裡的石頭,沾上了一身洗不掉的臭味。
“晦氣!”
他啐了一口,再也懶得看林淵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會臟了自己的眼睛。他調轉馬頭,對著那軍中小頭目不耐煩地喝道:“城裡這麼多流民,都是潛在的亂源!王公公有令,三天之內,再找不出五十個奸細,你們京營就自己出人頭來湊數!”
說完,他猛地一抖韁繩,帶著一群番子,如同一陣風般,揚長而去,留下漫天的煙塵和那個依舊躺在地上、對著空氣流口水的“瘋子”。
軍中小頭目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對著太監離去的方向又拜了拜,這才轉過身,惡狠狠地瞪了一眼地上的林淵。
“他娘的瘋狗,差點害死老子!”他罵罵咧咧地走過去,又補了一腳,“滾!彆在這裡礙眼!”
林淵被踢得又滾了一圈,這才慢吞吞地、像個提線木偶一樣,從地上爬起來。他依舊是一副癡癡傻傻的模樣,晃晃悠悠地站穩,也不看任何人,就那麼低著頭,一步一挪地,混入了重新散開的饑民人群中,消失在了街角的陰影裡。
沒有人注意到,當他轉過身的刹那,那雙渾濁癡傻的眼睛裡,所有的瘋狂與懦弱都瞬間褪去,隻剩下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冷的平靜。
他走在回程的路上,依舊維持著那副佝僂、遲緩的姿態。
方才在亂葬崗前的那一幕,像一幅畫,被死死地烙印在他的腦海裡。
太監的傲慢,軍官的貪婪,番子的凶狠,饑民的麻木,還有他自己……跪在地上,搖尾乞憐,裝瘋賣傻。
那不是恥辱。
林淵很清楚,那隻是手段。為了達到目的,他可以毫不猶豫地將自己的尊嚴踩在腳下,再用泥土和口水和在一起,塗滿全身。
他憤怒的,是這個逼得他不得不如此行事的世界。
這個腐朽、崩壞、毫無希望的世界。
他發誓,他一定要改變這一切。
他要用最雷霆的手段,將這些蛀蟲,從皇帝到太監,從文官到武將,一個個地從大明這棵枯樹上揪出來,碾成粉末。
他要用最酷烈的火焰,將這片被瘟疫和絕望籠罩的土地,燒得乾乾淨淨。
然後,在這片焦土之上,建立一個全新的秩序。
一個屬於他的秩序。
一個再也不會有人被逼得像狗一樣跪在地上,幻想著去吃一匹馬的肉的秩序。
他的腳步,依舊緩慢。但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了這座城市的脈搏上。
他能感覺到,這座城市正在死去。
但他也能感覺到,在自己的身體裡,有什麼東西,正在從這片死亡的廢墟中,破土而出。
他抬起頭,看向遠處那座被戰火熏黑的巍峨城樓。
城樓之上,大明的龍旗,在寒風中無力地飄搖著,像一塊隨時都會被扯碎的破布。
林淵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回來了。
這盤棋,該換個下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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