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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裡霎時間靜得可怕。
隻有窗外偶爾傳來的幾聲鳥鳴,以及春桃因為緊張而略顯粗重的呼吸聲。
錢嬤嬤臉上的假笑徹底凍結,像是被一層無形的冰霜覆蓋。她那精明的眼睛微微眯起,裡麵充滿了驚疑不定,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靠在床榻上的少年。
七少爺……他怎麼會知道侯府壽禮的事?
這件事,夫人確實正在煩心,但也僅限於正院幾個心腹知曉。這病得快死了的七少爺,消息怎麼可能如此靈通?難道是春桃這個死丫頭偷聽來的?
她的目光如刀子般刮過春桃,嚇得小丫鬟猛地一哆嗦,臉色發白。
蘇喆將這一切儘收眼底,心中了然。他並非真有情報網,隻是基於春桃提供的有限信息——“夫人正為備禮的事操心”——進行的合理推斷。能讓當家主母“操心”的壽禮,必然不是尋常之物,要麼是尋不到合意的,要麼是遇到了什麼難題。
他這一問,看似突兀,實則是投石問路,也是一次精準的試探。
“七少爺,”錢嬤嬤的聲音乾澀,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慎,“您……從何處聽聞此事?”她試圖從蘇喆臉上找出破綻,但看到的隻是一片病弱的蒼白和深不見底的平靜。
蘇喆輕輕咳嗽了兩聲,氣息微弱,但語調平穩:“躺了三日,渾渾噩噩,許是聽哪個路過的丫鬟婆子閒聊提起了一耳朵罷。隻是隱約記得,母親似乎為此事勞神。”
他輕描淡寫地將信息來源推給“路過的丫鬟婆子”,這是府裡最常見也最無法查證的消息渠道。
錢嬤嬤眉頭緊鎖,顯然不信這番說辭。但蘇喆的態度太過自然,讓她抓不住任何把柄。她心念電轉,夫人為壽禮煩心是真,若是這七少爺真有什麼門路……不,不可能。一個無人問津的庶子,能有什麼見識?多半是巧合,或者臨死前的胡言亂語。
想到此,她臉色稍緩,重新端起那副公式化的笑容:“勞少爺掛心。夫人自有主張,這些事,就不必少爺您操心了。您還是安心養病要緊。”話語裡的敷衍和輕視,毫不掩飾。
她再次強調“養病”,暗示蘇喆不要多管閒事,更不要過問正院的事。
若是尋常庶子,被嫡母身邊得臉的嬤嬤如此敲打,早已噤若寒蟬。
但蘇喆隻是微微垂下眼睫,看著自己放在錦被上、骨節分明卻毫無血色的手,用一種仿佛自言自語,卻又恰好能讓對方聽清的音量,喃喃道:
“靖安侯府老太君……年輕時似乎頗愛前朝林大家的山水,曾為求一畫而輾轉反側……若是壽禮能投其所好,或許能解母親之憂……”
他的聲音很輕,帶著病中的沙啞,仿佛隻是神誌不清時的囈語。
然而,這話落入錢嬤嬤耳中,卻不啻於一道驚雷!
她猛地瞪大眼睛,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幾分,難以置信地盯著蘇喆!
前朝林大家的山水畫!這確實是靖安侯府老太君年輕時的一段雅癖,知道的人不少,但時過境遷,老太君如今年事已高,早已不再公開表露喜好,年輕一輩大多不知。就連夫人,也是翻查了舊年禮單,詢問了侯府老人,才隱約推測出老太君可能仍存此好,但苦於林大家的畫作存世極少,且真偽難辨,一直不敢輕易下手。
這、這七少爺是如何得知的?!而且說得如此篤定!
這絕非一句“聽丫鬟婆子閒聊”能解釋的!丫鬟婆子怎麼會知道侯府老太君幾十年前的喜好?
一瞬間,錢嬤嬤看向蘇喆的眼神徹底變了。驚疑、審視,甚至帶上了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忌憚。這病弱的少年,似乎並不像表麵看起來那麼簡單無知。
蘇喆說完那句,便不再看她,仿佛耗儘了力氣般,緩緩合上眼睛,靠在引枕上,氣息愈發微弱。
但他知道,種子已經種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