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風裹著藥香鑽進太初觀山門時,藥廬遺址的荒草已清了七七八八。
陳安蹲在新搭的竹棚下,手裡攥著把半舊的木鏟,正對著塊刻著“太初藥廬”的青石板發呆。石板是從遺址地下挖出來的,邊角磕損嚴重,卻獨獨“藥廬”二字保存完好,筆鋒裡還凝著當年刻字人的氣力。
“安師兄!”阿梨挎著竹籃跑過來,籃裡裝著剛采的艾草,“沈師兄說今日要搭藥櫃,讓我來送艾絨——他說艾絨能防蟲,藥草存著才不黴。”
陳安接過籃子,指尖蹭到阿梨沾泥的袖口:“慢些跑,仔細摔著。沈硯呢?”
“在那邊!”小丫頭抬下巴指了指東頭。
沈硯正踩著梯子釘木板,腰間竹棍晃啊晃。他原是青禾穀藥農之子,對木活倒熟,可釘藥櫃時偏要較真:“陳師兄,這榫頭是不是該往裡收半分?藥罐放上去才穩當。”
“你倒成了我的先生。”陳安笑著搬來墨鬥,“量準了再下錘。當年藥廬的老周藥師,釘藥櫃能釘出‘梅花扣’,為的是藥罐取放不晃,藥氣不散。”
午後的日頭曬得人發懶。
陸昭從山下回來時,見藥廬工地圍了一圈人——新弟子們擠在竹棚下,正聽老周頭講“救傷要訣”。
“這金瘡藥,得用三七粉混著黃連水調。”老周頭捏著藥杵,“三七止血不留瘀,黃連去膿防感染。上月山下來的獵戶被熊抓了,就用這方子,七日便結了痂。”
“周伯,那要是中了毒呢?”周平舉手。
“中毒分三種。”老周頭掰著手指頭,“蟲毒、蛇毒、草毒。蟲毒要刮去毒毛,敷雄黃酒;蛇毒得紮緊傷口上端,吸出毒血;草毒最險,像曼陀羅,得用甘草、綠豆熬水灌……”
陸昭倚在門框上聽著,忽然想起昨夜在藏書閣翻到的《救傷要訣》殘頁。周掌門當年寫:“醫者不精武,難護傷者;武者不通醫,難全善念。”如今看來,太初觀的“守正”,原是要弟子們左手執劍、右手懸壺。
藥廬上梁那日,飄著細若牛毛的雨。
沈硯站在梯子頂端,將最後一塊梁木卡進榫卯。陳安在下麵扶著梯子,雨水順著他的鬥笠滴在青石板上:“慢些,這梁是要傳十年的。”
“陳師兄放心。”沈硯抹了把臉上的水,“我跟老周頭學了半個月木活,榫頭嚴絲合縫,保準能用五十年!”
話音未落,山門外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來的是個穿灰布短打的漢子,背後插著柄砍柴刀,懷裡抱著個昏迷的婦人。他撲跪在藥廬前,聲音發顫:“仙長救命!我渾家被山匪砍了,傷口爛得流膿,大夫都說沒救了……”
陸昭上前搭脈,指尖觸及婦人腕子時頓住——脈象浮而散,是“壞疽入血”,再拖半日怕是要沒命。
“抬進去。”他轉身對陳安道,“取黃連、大黃熬水,煮軟了給她敷傷口。沈硯,你去取我那壇‘斷續膏’,當年師父用它救過被毒箭射穿肺腑的將軍。”
藥廬裡頓時忙作一團。
阿梨燒熱水,周平搗藥,陳安親自清創——他用銀針挑出傷口裡的腐肉,膿血濺在他青布衫上,他卻像沒察覺般專注:“這婦人能活,全憑一口氣。你們記住,救傷不是治傷,是救那口氣。”
深夜,雨停了。
陸昭守在婦人床頭,見她睫毛動了動,輕聲道:“醒了?”
婦人睜開眼,聲音虛弱:“多謝仙長……我男人是山民,靠砍柴供娃讀書……要是沒了,娃……”
“有我們在。”陳安端著藥碗進來,“等你能下床,就跟我們學認藥。藥廬要招幫手,管吃管住,還能教你娃讀書。”
婦人抹了把淚,抓住陳安衣角:“我叫春枝,娃叫小豆子……”
五月初五,藥廬正式掛匾。
紅綢揭下時,“太初藥廬”四個鎏金大字在日光下灼灼生輝。春枝柱著拐杖站在最前頭,小豆子攥著她的衣角,手裡捧著束野花。
“師父說,藥廬要記著每個被救過的人。”陸昭摸著匾額,“今日掛匾,既是敬前輩,也是敬眼前人。”
沈硯站在他身側,腰間的竹棍換成了根新做的藥鏟——鏟柄刻著“守正”二字。他望著藥廬前的藥圃,阿梨正帶著新弟子給薄荷苗澆水,春枝蹲在邊上教小豆子認艾草:“這是艾,能驅蚊蟲;那是金銀花,能泡水喝……”
陳安捧著《救傷要訣》走過來,封皮上的墨跡已有些模糊:“當年周掌門說,這書要代代傳。今日,該給新弟子們講講‘醫武同源’了。”
陸昭望著眼前的景象——藥廬飄著藥香,弟子們眼裡有光,春枝母子在笑。他忽然懂了師父當年重鑄鎮觀劍時的心情:劍能護一時,而藥廬、醫道、傳承,能護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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