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梁山的夜,比太行山更冷,也更寂靜。
這裡,是日軍“囚籠政策”封鎖最嚴密的區域。無數的碉堡和哨卡,如同生長在這片土地上的毒瘤,將所有通往外界的道路,都死死地封鎖。空氣中,彌漫著一股令人窒息的、屬於絕望的肅殺氣息。
然而,就在這張由鋼鐵和死亡編織而成的大網之中,一支由十幾道比夜色更冷的影子組成的隊伍,卻如同真正的幽靈,悄無聲息地,穿行在這片,連鳥獸都已絕跡的死亡之地。
“嫂子,不能再往前走了。”
隊伍停在一處被積雪覆蓋的山脊之後,負責在前方探路的王二麻子,滑了回來,他那張被凍得發紫的臉上,寫滿了凝重,“前麵,就是鬼子的‘三號無人區’。聽說,那裡,連一塊石頭下麵,都可能埋著地雷。而且,山頂上,還有鬼子最新裝備的、德國人的‘聽音哨’,咱們隻要發出一點動靜,就會被發現!”
“聽音哨”,是日軍為了對付八路軍的夜間滲透,專門從德國引進的聲波探測設備。它像一隻巨大的、冰冷的耳朵,二十四小時不停地,監聽著這片山林裡,任何一絲不屬於自然的聲音。
隊伍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識地,投向了那個,走在隊伍最前方的、單薄卻又無比堅韌的身影。
沈月沒有說話。
她隻是從懷裡,緩緩地,掏出了一份,由周政委在她臨行前,親自交給她的、標注著“絕密”字樣的地圖。
那是一份,由無數犧牲的地下交通員,用生命和鮮血,繪製而成的——呂梁山日軍防禦部署圖。
她的手指,在那張冰冷的、畫滿了無數危險標記的地圖上,緩緩地劃過,最後,落在了那片被王二麻子稱之為“死亡禁區”的三號無人區,一處毫不起眼的、狹窄的河穀之上。
“我們,就從這裡走。”
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與林楓如出一轍的、不容置疑的冷靜與決絕。
“什麼?!”王二麻子愣住了,“嫂子,你沒開玩笑吧?!那裡是河穀!地勢最低!鬼子的‘聽音哨’,就在咱們頭頂上!咱們從那兒走,跟敲鑼打鼓地告訴鬼子‘我來了’,有什麼區彆?!”
“有區彆。”沈月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充滿了智慧的弧度,“因為,那條河,還沒有完全封凍。”
她緩緩地抬起頭,那雙美麗的眼睛裡,閃爍著一種近乎於瘋狂的、屬於頂尖獵人的光芒!
“聲音,是靠空氣傳播的。”她看著那些同樣一臉困惑的隊員們,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但是,在水下,聲音的傳播,會變得完全不同。”
“鬼子的‘聽音哨’,能聽到風聲,能聽到我們的腳步聲,甚至能聽到一塊石頭落地的聲音。”
“但是,”
“它,聽不到,水流的聲音。”
……
這是一個,比任何一次戰鬥,都更加考驗意誌,也更加瘋狂的決定。
當天深夜,當那輪殘月,被厚厚的烏雲徹底遮蔽時,十幾道黑色的、如同水鬼般的身影,悄無聲息地,滑入了那條,冰冷刺骨的、足以將人的骨頭都凍裂的——
死亡冰河之中!
河水,冷得像無數把鋒利的刀子,瘋狂地切割著他們每一個人的皮膚和神經。每個人都死死地咬著牙,將手中的武器和那部比生命還寶貴的電台,高高地舉過頭頂,隻露出半個腦袋,用來呼吸。
他們的身體,在徹骨的寒冷中,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著。但他們的眼神,卻比任何時候,都更加堅定,更加明亮!
因為他們知道,他們每向前一步,那個躺在病床之上的、他們最敬愛的隊長,就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
……
就在他們如同真正的幽靈,在這條死亡之河中,艱難地行進之時。
山頂之上,日軍“三號無人區”的最高觀察哨裡。
兩名負責監聽“聽音哨”的日軍技術兵,正百無聊賴地,喝著熱茶。
“沙沙……沙沙……”
耳機裡,傳來的,依舊是那熟悉的、一成不變的風聲和雪聲。
“八嘎!這鬼地方,連隻野狼都凍死了!”一名士兵,煩躁地摘下耳機,咒罵道,“司令部那幫蠢豬,還真以為,會有不怕死的土八路,敢從這裡走?”
“就是啊。”另一名士兵也附和道,“有這個功夫,還不如回縣城裡,找個花姑娘,好好地快活快活。”
他們絲毫沒有察覺到,就在他們腳下那片被他們視為“絕對安全”的河穀之中,一群,比任何野狼都更加堅韌,比任何鬼魅都更加無聲的——
複仇者,正在悄然通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