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咚……咚……”
“咚……”
聲音是這片地獄中唯一的活物。
它冰冷、有節奏,如同從堅硬地殼外傳來的無情審判。
陽泉“福源”釀酒廠,地下酒窖。
這裡本應是整座城市裡最安靜、最與世隔絕的所在。但此刻,它卻變成了一個共鳴的音箱,將那來自地麵的死神敲門聲放大再放大,然後狠狠砸進每一個還活著的人的耳膜深處。
“咚……咚……”
酒窖裡一片死寂。
空氣早已不再流動。那股混合了發黴酒糟、古老塵土、濃烈鐵鏽、刺鼻烈酒,和那無法掩蓋的血肉腥甜與汗水酸臭的氣息,凝固在這不足三十平米的狹小空間裡,如同一灘即將風乾的沼澤。
而“守護之刃”的最後十五名幸存者,就是被困在這片沼澤中緩緩下沉的瀕死獵物。
“咚……咚……”
沈月跪坐在那堆散發著黴味的乾草旁。
她的世界已經縮小到了一個極其狹窄的範圍。
她的左肩在粗暴的複位之後傳來陣陣麻木的鑽心劇痛,但她感覺不到。她那被打得高高腫起的右臉火辣辣地灼燒著,她也感覺不到。
她所有的感知、所有的靈魂、所有的意誌,全都凝聚在她的右耳上——那隻緊緊貼在林楓胸口的耳朵。
她在聽。
聽那插著軍刺的血洞之下,那顆被她從鬼門關強行拉回來的心臟,那微弱卻又狂亂得如同戰鼓般的跳動。
“……咚咚……咚……咚咚……”
快,太快了。
她不需要任何體溫計,就能感覺到從他皮膚下透出的那股滾燙如同烙鐵般的溫度。
高燒。致命的高燒。
截肢的創傷、胸口的貫穿傷、爆炸的內臟震蕩,以及在冰冷汙水中浸泡了半個小時的無可避免的感染……
所有這一切都在瘋狂吞噬著這個男人那本已油儘燈枯的生命。
“……水……”
一個極其微弱、如同夢囈般的音節,從林楓那乾裂泛紫的嘴唇間溢出。
“……”
沈月猛地抬起了頭。
她看到了他那因為高燒和劇痛而在眼皮下瘋狂顫抖的眼球。
“水……”
他在本能地求生。
沈月顫抖著伸出手,想去拿那個裝滿了渾濁雨水的水壺。
“彆動!”
一聲壓抑沙啞的爆喝從酒窖的通氣口處傳來!
是張三!
他正用那隻完好的獨眼,如同壁虎般死死貼在那唯一的巴掌大的通氣口上,向外窺視著。
“嫂子!!”他的聲音因為極度的緊張而壓得如同刀鋒般銳利,“彆動!!”
“……咚……咚……咚……”
那敲擊地麵的聲音停了。
不,不是停了。
是它已經抵達了酒窖的正上方!
它已經來到了“福源”釀酒廠的院子裡!
“咚!”
“咚!咚!”
這一次聲音不再是從遠處傳來的沉悶回響,而是如同一把重錘狠狠砸在了他們的天靈蓋上!
清脆!刺耳!致命!
“……媽的……”
躺在角落裡的陳五,那被燒得血肉模糊的後背因為劇烈的恐懼而猛地抽搐了一下!
他死死咬住了那塊用來塞嘴的破布,強忍著那如同萬蟻噬心般的劇痛,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酒窖內所有的戰士都在這一刻停止了呼吸!
他們本能地握緊了手中那早已沒有了子彈的步槍,或者是那唯一還算鋒利的刺刀。
他們如同一群被逼到了絕境的、等待著獵人掀開陷阱蓋子的野獸。
“咚!”
“咚!”
地麵的敲擊聲在他們頭頂那厚重的石板上緩緩移動。
一下,一下,一下。
每一下都敲在所有人的心臟上。
“……他們……在找……入口……”張三的獨眼因為長時間的窺視而布滿了血絲。他根本不敢動。
他隻能用氣音在喉麥中傳遞著那來自地麵的死亡判決。
“……是……是工兵……他們很專業……”
“咚!”
“咚!”
“咚!”
突然!
那敲擊聲停了。
它就停在了那塊被偽裝成發酵池底座的、酒窖的主入口石板之上!
“……”
“……”
時間在這一刻被徹底凍結了。
酒窖內那十幾名身經百戰的特戰隊員,他們甚至能聽到自己那因為缺氧和恐懼而瘋狂鼓噪的耳鳴聲,能聽到同伴那早已壓抑不住的粗重喘息。
“……水……”
“……水……”
就在這死神已經將鐮刀抵在所有人脖子上的最致命一刻!
一個不合時宜的、沙啞的、充滿了高燒和痛苦的夢囈聲,突兀地在這死寂的酒窖中響了起來!
是林楓!!
他那被高燒燒得混沌一片的理智,根本無法理解什麼叫“絕境”。
他隻知道他很渴,他很痛。
“!!!”
沈月的瞳孔在瞬間收縮成了最危險的針尖!
“……唔……!!”
她沒有絲毫的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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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猛地撲了上去!用自己那隻完好的右手和那隻依舊在劇痛的左手,死死捂住了林楓那乾裂的、試圖呼喊的嘴!
“……唔……唔唔……!!!”
林楓那陷入了混沌的本能感覺到了窒息!
他開始劇烈地掙紮!
他那僅剩的右腿狠狠蹬踏著身下的乾草!
“嘩啦啦啦——!!”
那乾草摩擦的聲音在這安靜的、隻剩下心跳聲的酒窖裡如同驚雷!!
“八嘎!!!”
“kokoda!!在這裡!!)”
“nanikanootogashita!有什麼聲音!!)”
地麵之上傳來了日軍壓抑不住的興奮嘶吼聲!!
“……完了……”
一名年輕的戰士那握著刺刀的手一軟,刺刀“當啷”一聲掉在了石板地上。
清脆,響亮。
……
“hore!!挖!!)”ottekoi!!拿過來!!)”
地麵上傳來更加瘋狂的叫喊,和那“哐當!哐當!”的工兵鏟狠狠撞擊石板的聲音!
他們找到了!!
他們要炸開這個入口了!!
“……媽的……”
張三從通氣口處翻了下來。
他那張沾滿了血汙和絕望的臉上反而露出了一絲猙獰的、屬於老兵的悍勇!
“……兄弟們。”
他緩緩拉動他那九七式狙擊步槍的槍栓。
裡麵沒有子彈。
他隻是在履行一個儀式。
他拔出了那鋒利的刺刀。
“……咱們……他媽的值了。”
“……渡邊那條瘋狗死了。憲兵司令部也上天了。”
“……咱們二十個人,端了他一個指揮部!!”
“……這筆買賣……”
“……不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