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周國強是被小聲的哭聲吵醒的。
他掙紮著想坐起來,後腦勺像塞了團棉花,昏沉裡裹著鈍痛。
窗紙透著灰蒙蒙的光,桌上的搪瓷缸倒在地上,黏糊糊的糖漬在地上拖出一道印子。
“翠娥?”他啞著嗓子喊,喉嚨乾得發疼。
裡屋沒動靜。
他撐著炕沿挪下去,腳剛沾地就踢到個硬紙殼,低頭一瞧,是他的提箱,敞著蓋,裡麵的軍大衣和搪瓷缸等值錢的東西都沒了,隻剩下幾件舊衣裳。
“翠娥!趙翠娥——”周國強的聲音劈了,慌張的撲到桌前翻抽屜,偷摸藏起來的津貼,攢了半年的票,還有介紹信,全沒了。
炕上傳來撕心裂肺的哭聲。
他猛地回頭,才想起炕上還躺著孩子。
小家夥蜷在炕角,尿濕的小褥子裹著腿,臉憋得通紅,嗓子都快哭啞了。
周國強的手直抖,昨晚趙翠娥還笑著說“離了部隊咱也能過好日子”,睡覺前還貼心的給他端來一碗糖水。
那碗水裡有東西!
他狠狠甩了甩發暈的腦袋,跌跌撞撞撲到炕邊,笨拙地抱起孩子。
小家夥的小手胡亂抓著,抓到他軍裝上的紐扣就死死攥住,哭聲裡帶著委屈的哼唧。
周國強隻感覺渾身發涼,裹緊孩子往門外走,軍綠色的解放鞋踩在石子路上,發出咯吱咯吱的響。
不知不覺就停在邢秀妍家門前。
門是虛掩著的,裡麵傳來拉風箱的聲音,周國強咽了口唾沫,抬手叩門,發出“邦邦”的悶響。
“誰啊?”邢秀妍的聲音隔著門傳來。
周國強把孩子往懷裡緊了緊:“秀妍,是我。”
門“吱呀”開了條縫,邢秀妍的臉露出來,額頭上還沾著麵粉,看清是他和懷裡的孩子,她的眉峰一下子豎起來:“周國強?找俺什麼事兒?”
“秀妍,你聽我說。”周國強往前湊了半步,孩子在他懷裡又開始哭,“趙翠娥走了,卷走了所有東西。這孩子……”
“這孩子跟俺有什麼關係?”邢秀妍說著就要把門關上,卻被周國強眼疾手快的將門堵住,風灌進院子,吹得她鬢角的碎發飄起來,“周國強,俺沒想到你這麼不要臉?!”
“當初你為了趙翠娥跟俺離婚,說她溫柔懂事,跟俺沒有共同話題,現在她跑了,你倒是想起俺來了?”
“我知道錯了。”周國強的聲音發顫,“可孩子是無辜的,他還這麼小……”
“無辜?”邢秀妍笑了,眼裡卻沒半點笑意,“那你去找他親娘去,俺跟你已經離婚了,以後也不會有半毛錢關係!”
她的聲音越來越高,寧露露迷迷糊糊的聽到外麵的動靜,聽出來是邢秀妍的聲音,連忙套上衣服匆匆走了出去。
一個巧勁撞開周國強,站在邢秀妍身邊,眼神詢問:怎麼回事?
邢秀妍搖搖頭,拍了拍寧露露的手背:放心,姐能對付。
邢秀妍深吸一口氣,狠狠的瞪向周國強,“周國強,你給俺聽著,從你在離婚報告上簽字那天起,你周國強的事兒就跟俺再也沒有半分錢關係!”
“秀妍!”周國強急了,想往院裡闖,“你就看在……”
“看在什麼?”寧露露抬手攔在他麵前,“看在秀妍姐瞎了眼,錯把魚目當珍珠的份上?還是看在你周國強狼心狗肺,連個女人都看不住的份上?”
懷裡的孩子哭得更凶了,小臉皺成一團。
周國強抱著孩子的手鬆了鬆,邢秀妍的目光掃過孩子哭的發紅的小臉蛋,喉結動了動,卻還是咬著牙:“滾!再敢踏過來一步,俺就喊保衛科,說你耍流氓。”
周國強還想說什麼,邢秀妍撇過頭不再搭理他,寧露露見狀“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門閂落鎖的聲音在寂靜中顯得格外響,周國強抱著孩子站在門外,顯得格外落寞。
夜裡起了風,月亮躲在雲後頭,家屬院的路黑得像潑了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