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4年的倫敦總是霧氣蒙蒙,其實不是霧,是煙——來自無數工廠煙囪、煤礦高爐和燒煤取暖的千家萬戶,日夜不停地噴吐著濃煙,把整座城市籠罩在一片壓抑的灰黑之中。街道上泥濘不堪,馬糞與煤渣混在一起,被行人和馬車反複踩踏,形成一種刺鼻而黏膩的氣味,鑽進每一個角落,也鑽進每一個窮人的肺裡。
這是一個繁榮與貧困並存的時代,是一個帝國擴張與人民掙紮並存的時代。
在距離倫敦不遠的諾森伯蘭郡,寒風如刀,刺骨的冷意滲入每一寸土地。在一處深藏地下的煤礦入口,幾個瘦小的身影正佝僂著背,等待下井的指令。
他們不是大人,甚至不是少年——他們是孩子,最小的不過六七歲,最大的也不過十一二歲。
他們穿著破舊單薄的衣服,赤著腳或踩著早已磨破的木鞋,臉上臟得看不出原本的模樣,隻有一雙眼睛,大得驚人,透著不屬於這個年齡的疲憊與麻木。
“快走,彆磨蹭!”監工揮舞著皮鞭,衝著他們低吼,“今天礦道塌了一截,你們鑽進去,把碎石扒出來,多挖一筐,就多給一口飯吃!”
這些孩子,是礦工家庭的孩子。他們的父親、兄弟,大多也在礦井裡賣命,有的永遠沒能上來。
而家裡沒有壯年男人能下井掙錢的,就隻能靠這些孩子。
“媽媽病了,弟弟還小……我得下去。”一個約莫九歲的男孩低聲說,攥緊了手中的礦燈,那燈是用破舊的鐵罐和玻璃片自製的,燈光微弱得像風中殘燭。
他爬進狹窄的礦道,身後是幾十個同樣瘦小的身影。他們將在黑暗、潮濕、缺氧的地下,一待就是十幾個小時,用稚嫩的手,一鎬一鎬地刨出煤炭——這座帝國工業的血液,也是他們苦難生活的根源。
而在地麵上的礦工村裡,婦女們擠在破舊的木屋裡,一邊照顧生病的老人和孩子,一邊為地下的親人祈禱。她們的丈夫、兒子、兄弟,可能今天還能上來,也可能永遠留在那片黑暗之中。
倫敦東區,一條窄巷裡擠滿了低矮的房屋,屋頂上的煙囪冒著黑煙,屋內的爐火微弱,幾乎無法驅散寒意。
一個中年男人站在門口,手裡攥著一張紙——那是稅單。
“濟貧稅、窗戶稅、鹽稅、煤稅,戰爭稅,現在還要再加地稅……”他喃喃念著,眉頭緊鎖,“這他媽連窗戶都要收錢?我們連窗戶紙都補不上!”
他的妻子坐在屋內,正用一塊發黑的布擦拭著桌上的幾個破盤子。他們的孩子,一個七歲,一個五歲,瘦得皮包骨頭,坐在角落裡啃著一塊發硬的黑麵包,那麵包裡摻了大量的麩皮,甚至還有碎木屑。
“爸爸,我餓。”五歲的孩子抬頭看著他,聲音微弱。
男人咬緊牙關,把稅單揉成一團,狠狠砸在地上。
“我明天去碼頭扛貨,再找點零工。”他低聲說,“你們再撐一撐,撐到開春,說不定……”
可他心裡清楚,開春也不會好起來。
因為英國正在打仗。
為了對抗拿破侖,為了維持龐大的海外殖民帝國,為了東印度公司的貿易壟斷,為了那些貴族商人的利益,這個國家在瘋狂地壓榨它的人民。
稅收層層加碼,物價飛漲,麵包貴得像黃金,煤炭貴得像白銀,而工人的工資,卻幾乎十年沒變。
他們用儘了國力,一邊在海外擴張,一邊在歐洲大陸與法軍廝殺,而代價,卻是國內千千萬萬普通勞動者的血汗與生命。
英國是世界上最先誕生中產階級的國家。
那是工業革命的奇跡,是蒸汽機與紡織廠的產物,是鐵路與股票市場的奇跡。無數普通人通過投資、創業、經商,積累了一定的財富,成為社會的新階層——他們不是貴族,卻也不再是赤貧的工人,他們是商人、工廠主、銀行職員、小店主,是這個國家“繁榮”的象征。
可現在,他們中的許多人,一夜之間,跌入了貧困的深淵。
因為東印度公司的股價崩盤了。
這家曾被譽為“帝國支柱”的公司,壟斷著印度的貿易,掌控著東南亞的航線,是英國資本市場的中流砥柱。無數中產階級家庭,將畢生的積蓄投入其中,盼望著分紅與升值。
然而,1813年前後,隨著戰爭開支的加劇、殖民地管理的混亂、以及內部腐敗的曝光,東印度公司的股票開始暴跌。
一場股災席卷了整個倫敦金融市場。
股價一瀉千裡,無數中產階級家庭的積蓄化為烏有。有人破產,有人自殺,有人變賣家產,有人淪落街頭。
曾經體麵的商人,如今在碼頭扛貨;曾經穿著禮服出入咖啡館的銀行職員,如今在街邊叫賣火柴;曾經的“紳士階層”,如今連孩子的麵包都買不起。
憤怒,在蔓延。
街頭巷尾,人們低聲議論著,眼神裡充滿了憤怒與絕望。
“貴族要打仗,因為他們靠戰爭賺錢,而我們流血,我們挨餓!”一個碼頭工人對著同伴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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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稅越收越多,麵包越來越貴,我們的命卻越來越不值錢!”一個紡織女工咬牙切齒。
“那些貴族老爺們,拿我們的錢去印度買奢侈品,現在公司垮了,我們的錢呢?誰來還我們!”
“那麼多殖民地,每天報紙上都寫著勝利,可錢呢?那些殖民地的錢呢?我們越來越窮,是不是貴族要吸乾所有人的血,才肯罷休!”
不滿的情緒,像地下的岩漿一樣,在黑暗中積蓄著熱量,等待著爆發的那一刻。
而此刻的英國政府,依舊在往海外派兵,依舊在向歐洲戰場輸送物資,依舊持續不斷的向人民征收越來越高的重稅。
他們看不見,或者說,他們選擇看不見——那些在礦井裡爬行的孩子,那些在寒風中顫抖的家庭,那些因股災而一夜赤貧的中產階級,那些被壓榨到極限的普通勞動者。
但在那煙塵彌漫的天空之下,在那灰暗冰冷的城市之中,人民的怒火,已經點燃。
這就像地底的岩漿,你看不見,但它早已在燃燒,在不斷翻湧,在積蓄力量。
1814年,俄羅斯的冬天來得格外早。
莫斯科以東三百公裡,一個名叫米哈伊洛夫卡的小村莊,被厚厚的積雪覆蓋著,宛如一塊沉寂的白布,鋪展在蒼茫的荒原上。寒風從烏拉爾山脈的方向呼嘯而來,穿過光禿禿的白樺林,卷起地上的雪粒,拍打在那些低矮破舊的木屋上,發出嗚咽般的聲響。
這是俄羅斯大軍正在向法國腹地挺進的一年,但在米哈伊洛夫卡,戰爭還遠得像天邊的雷聲,村民們更關心的是——如何活過這個冬天。
村子的邊緣,有一間極為普通的農家小屋,屋頂上的茅草已經發黑,有些地方還塌陷下去,露出幾根腐朽的木梁。牆壁是用泥和木條混合夯成的,經過多年風雪侵蝕,早已斑駁不堪,縫隙裡塞滿了乾草,以防寒風灌入。
屋子裡,煙霧繚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