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月與文康帝生的一模一樣,性情卻完全不同,她讀過書,也是知禮的,皇兄的樣子她無法接受,但她也管束不了皇兄,隻能歎口氣,道:“晚間弄點兒糕點來,本宮提著去給皇嫂吃。”
算是哄一哄皇嫂吧。
待到天色更晚些,寧月提著食盒就去了祈福殿。
與此同時,碧紗殿內,文康帝與麗娘正一起逃離。
風漸起,簷下青銅鈴被風吹的驟響,似是有天人相助,今夜的巡邏格外稀鬆,他們成功的奔赴上車馬,迫不及待的擁抱自由。
駿馬調轉方向,帶著車廂,自夜色下的三靈山離開。
這一回,沒有人出來攔著他們,他們的影子與彼此交疊,奔向了自己想要的人生。
命運的車輪也悄無聲息的偏離了軌道,駛向了一個未知的方向。
追求愛情、深夜逃出的帝王,重生回來、正在祈福殿跪拜的皇後,和一無所知、正同去祈福殿的公主,拚成了一副精彩奇妙的話本,或快樂或怨恨的奔赴向下一章。
一個新的故事,從這裡開始。
——
祈福殿地處三靈宮的最中心,殿內供奉一尊菩薩,說是每夜來菩薩前誠心跪拜,就能心想事成。
此時天色已暗,最後一絲夕陽墜落到山後,清冷月光從雲間而落,靜靜的灑在天地間。
高鬆漏疏月,落影如畫地。
殿內長廊的地麵上烙印出一道道齊整的木門花影,寧月踩著木門裡的格子一步步走進去。
窗外漸漸蔓延出細雨,沙沙的打在梧桐葉上,古老的木頭台階泛出一股雨後的土腥味道,但不算難聞,反而還有點特彆,比宮裡的沉香果香都好聞。
寧月甚至有點愛這樣的雨,綿綿輕輕,很是喜人。
宮女舉起碧綢荷傘,像是舉起了一片大荷葉,擋在公主的頭上,寧月一抬頭,就能看見能工巧匠繪出的荷葉脈絡上。
地麵成了湖泊,她走在荷葉上。
不過百步遠,寧月就進了前殿,宮女拎著食盒等在殿外。
祈福殿威嚴肅穆,菩薩低眉慈善,殿高深遠,月光難以透窗而落,殿內旁處都是一片昏暗,唯有靠近菩薩的四周架了一排長明架,架上點著一盞盞長明燈,照亮小半個祈福殿。
燈火靜靜地亮著,將昏暗的殿宇照出一片溫潤的柔光。
寧月提裙走到殿內時,正看見皇嫂背對著她跪在菩薩前祈禱。
皇嫂練武,脊背繃直端正,薄薄的華緞下是緊繃的肌理,燭火跳躍間,能清晰看見皇嫂緊致的下頜——祈禱也很簡單,就是對著菩薩念經,念過一輪,便點一盞長明燈。
寧月停了腳步,沒有去驚擾皇嫂。
殿外的雨聲似是又大了些,如瀑布落簷,襯得殿內越發安靜。
一場祈禱結束後,皇嫂親手點燃了一盞長明燈。
燈下壓著齊王季橫戈的名字,素手抬起青銅燈,燈光上的火光將如玉一樣的手指映出瑩潤的光澤。
“皇嫂。”寧月低聲喚了一句。
煙令頤聞音緩緩轉過頭來。
燭火下的寧月從暗處走來,身上的粉黛綾羅被燭火照出泠泠的光澤,臉蛋柔軟,眼眸明媚,走過來後順勢跪坐在煙令頤麵前的蒲團上,嬌嬌媚媚的撒嬌道:“皇嫂——”
十六歲的寧月還沒有經曆國破人亡的事情,依舊天真嬌憨,往蒲團上一跪,像是一隻皮毛順滑的狸奴,眨著一雙眼喵喵叫,看的煙令頤一陣恍惚。
寧月,上輩子和她一起死了的寧月——因太後的緣故,她從小便被以皇後規格培養,與寧月自幼便相識,兩人已如親人一般相待。
再見一個活生生的寧月時,煙令頤難免鼻腔發酸。
她緩緩垂下眼,低聲道:“過來跪下,給菩薩磕頭。”
蒼天憐她,給了她一次活命的機會,她要謝,連帶著寧月那份一起謝。
寧月不知皇嫂其中深意,隻乖順跪下,磕頭祈福。
一場祈福之後,寧月開始勸慰皇嫂,不必為皇兄與那農婦操心勞神,煙令頤聽著聽著,突然溫柔的對著寧月笑了一下,道:“你皇兄什麼性子,我早便知曉,怎會計較?”
寧月鬆了口氣。
雖然她知道皇兄和皇嫂之間關係一直不和睦,但她還是不願意看見皇兄皇嫂之間成為怨侶。
“我與你皇兄爭執至此,也不知道你皇兄怪不怪我,聽說那農婦還在鬨自儘,怕是這一夜都不消停。”煙令頤那雙鳳眼一垂,似乎帶了幾分無奈,她道:“正好你來,勞煩你去碧紗殿替我走一趟,瞧瞧你皇兄吧。”
理所應當!
寧月點頭應下,道:“寧月現在便去。”
小公主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一腳踩進了皇嫂的陷阱裡,還自告奮勇的站起身來,提著裙子就去找皇兄了,踏出內殿時,還回頭衝皇嫂喊:“嫂嫂,外間放了一盒吃食,你忙完了出來吃。”
寧月最後一次回頭,是看見皇嫂跪坐在蒲團上,背後是千盞長明燈,麵上帶著淡淡的笑容,回眸靜靜地看著她。
那種目光,慈愛寬容中又帶著幾分悲憫。
寧月心中疑惑,隱隱覺得今日的皇嫂有些不大對,但是她的腳步未停,已離了殿內。
殿外是鋪天蓋地的雨,呼嘯著打在廊簷上,人在廊內都要被淋濕半邊身子,寧月被雨水一澆,剛才那點奇怪的心思就被澆滅了,這麼大的雨,她都要打退堂鼓啦!
“殿下。”一旁的宮女道:“雨這樣大,不若我們明日再去?”
“不行。”寧月卻偏有兩分硬骨頭:“答應皇嫂的事兒,一定要做到。”
外麵大雨嘩嘩,把頭頂上的荷葉傘打的七扭八歪,地麵上也彙出了一層淺淺的水,寧月一路啪嗒啪嗒的踩過去,硬是不肯回去避雨。
彆說淋雨了,今兒她就是淋冰雹也要過去。
這孩子身上有一股子實誠勁兒,平日裡瞧著嬌嬌軟軟哭哭啼啼的,好像不是個能立起來的人兒,但到了關鍵時刻,她竟然也能咬著牙堅持下來。
等到碧紗殿的時候,寧月竟發覺殿內伺候的人都在前殿的外間站著,見公主到來,這群人趕忙跪下,成片的跪了一地。
“這是在做什麼?”寧月擰眉問:“怎的不去皇兄門口伺候?”
跪在前頭的宮女回話道:“回公主的話,皇上不允奴婢近身,隻叫奴婢們在外麵等候。”
文康帝一碰上麗娘就發狠了沒命了忘情了,這群奴婢們也不敢違逆。
永寧隻好道:“好,我自己過去看看。”
永寧這不看不知道,一看不得了,後殿廂房之中空無一人,隻有一封信。
永寧拆開信封一看,是她皇兄的字兒。
信上也就短短幾句話,大意就是她的皇兄文康帝遇到了真愛,不願意再被皇位束縛,要去做一個快樂的,自由的普通人。
簡單來說,就是四個字:皇兄逃了。
兄逃了。
逃了。
了。
永寧看傻了。
她一直知道皇兄荒唐胡鬨,但是卻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那種從心底裡頂上來的惶恐。
恰好窗外一聲驚雷,電閃雷鳴間,寧月抓著那張紙條,“蹭”的一下跳起來就往祈福殿裡跑。
——
雨幕更重,宮女的呼聲在身後被拉的老長,寧月卻連腳步都不敢停下,一路匆忙衝向祈福殿。
祈福殿暴雨正盛,電尾燒黑雲,雨腳飛銀線,轟隆隆的雷聲成了催命符,寧月疾衝入殿,人還沒到,聲音就已經飆頂入殿。
“皇嫂!”
尖銳的聲音撕裂夜空,在殿內碰撞,殿內的煙令頤起身望過來,問她:“這是何事,竟如此驚慌?”
寧月被嚇得臉發白,哭著說:“不好了皇嫂,皇兄跟那農婦私奔了!”
寧月知道,她這話一出來,一定會引來一陣狂風暴雨。
皇嫂那樣的脾氣,若是知道皇兄跟一個農婦拋下一切走了,一定會暴怒的!
“什麼?”果不其然,皇嫂怒不可遏,猛地站起身來厲聲喊道:“來人,快去四周搜尋,務必將聖上——”
但誰料,皇嫂話還沒喊完,人突然軟綿綿的倒下去了!
寧月呆愣愣的站了兩秒,隨後爆發出一陣尖叫。
皇嫂被氣暈過去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