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罷,眸色又沉鬱了幾分。
“也罷。”周燁歎了口氣,“不過我覺得你還是先把人放了,不然交給我也行,我看著他們,絕不會讓他們今晚惹出亂子。”
陸呈辭搖頭道:“不行。如今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他們,這些人就是要趁亂生事,唯有將他們拘在此處才最穩妥。皇上與陸陵王皆是狡詐之輩,若此次動亂不成,必定還有後手。這些年輕一輩怕是首當其衝,我不得不防。”
周燁憂心忡忡:“但你將沈識因關押,可就牽連到了親王府。太師大人本就是敏感之人,昨日你去沈府時雖未與他照麵,但他定然已經知曉。皇上日日盯著你們的動向,若再與沈家往來過密,皇上絕不會坐視不管。如此也會給親王府招來禍患。”
陸呈辭利落地係好護腕,又取下一柄長劍佩在腰間,沉聲道:“那我還要隱忍到何時?已經兩年了……這兩年來我處處避嫌,連沈家的門都不敢踏進一步,就是怕稍有不慎護不住她。可我忍了這兩年又如何?”
他聲音陡然一沉:“她都要與彆人議親了。”
周燁勸道:“我知你這兩年忍得辛苦。可你如今方才起步,你父親對你寄予厚望。皇上與陸陵王鬥得這般厲害,遲早一戰,你父親籌謀多年為的就是這一刻。他尋了那麼久才將你找回,你萬不能因兒女私情就意氣用事。”
陸呈辭靜默片刻,忽而冷笑一聲:“你說得不錯。可近日與她相處之後,我的想法改變了。”
“動心了?”周燁凝視著他,“動心也在所難免。畢竟兩年前你們有過那般深刻的過往,而你又是這般死心眼的性子。可你有沒有想過,若不去打擾她的生活,她或許能過得更好?”
“寺廟那樁事她既已忘記,兩年來又過得安穩,如今更有了議親的人家,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現在你橫插一腳,於她而言未必是好事。再者,你且想想親王府的立場。”
“她的祖父,他們沈家世代皆為天子近臣。那樣隱秘而至關重要的關係,皇上多少風雨詭譎、翻天覆地的大事,皆由他祖父一手操持。聖心倚重,如倚長城。你覺得,這樣的沈家,會把嫡親的孫女許配於你?絕無可能。”
“除非,你父親,你們整個親王府,俯首稱臣,徹底歸順,或還有一線微末之機。否則,莫說是明媒正娶,哪怕隻是沾上一點邊,都會掀起軒然大波。如今這局勢,你覺得,與他們牽扯,對你們能有半分好處?”
周燁這番話,字字如刃,直刺陸呈辭心口。他抬眼,望向架子上那柄凝著幽光的冷劍,沉聲道:“那又如何?既然天命不容改易,那便殺出一條血路,由我來重寫命運。”
“重寫命運?”周燁無奈輕歎,“如此說來,我方才一番話,儘是白費。你說殺出血路,談何容易?你父親經營多年都未能破局,你憑什麼以為你能?你莫非忘了昔日受的痛苦?連你娘是怎麼死的……也都忘了?”
周燁煩躁地皺著眉頭看他。
陸呈辭嗓音又沉了幾分:“我怎麼可能忘記,血海深仇,此生必報。可是周燁,當初是沈識因救了我。”
“當年在寒山寺,是她讓我覺得,我還活著,還是個活生生的人。也是她,拖著被人下了毒、幾乎瀕死的身子,硬是撐著一口氣跑下山,然後找到你去尋我舅父,我才得以活到今日。”
“周燁,你說,這般恩情,我怎能忘記?即便談不上愛情,可這份重如泰山的恩情,我陸呈辭不敢忘,也不能忘。”
“這兩年來,我遠遠望著她,一眼又一眼,卻連一句問候都不敢遞到她麵前。以前,我總是想,既然她已經忘記,那就徹底過去吧。可近來我總是夢見那座寺廟,夢到她。”
周燁凝神瞧著他,見他眼底似有痛色掠過,不由沉聲問道:“所以,你這般接近她,究竟是為了報恩,還是出於私人感情?”
陸呈辭聲音裡帶著幾分迷茫:“我不清楚,但我始終記得她說過的那句話,她說會對我負責,會與我結發長生。”
沒人知道這句話他記得有多清楚。
他自幼嘗儘人間苦難,看慣了世態炎涼,在那煉獄般的境遇中掙紮求生,甚至曾在鬼門關前走過一遭。
這樣一個被冰冷世道淬煉過的人,其實早已習慣了人心的薄涼,又該如何去體會一段純粹真摯的愛情?
所以,他自己也說不清。
他筆挺地站著,漆黑瞳仁裡暈著淡淡憂愁。
忽然又想起兩年前在寺廟時,他與沈識因那段荒唐而又難以忘懷的過往。
那時候,他還是一個四處逃亡的落魄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