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闕深深,九重朱門隔絕了塵世煙火,也鎖住了天光。
朱明殿偏殿內,濃重的藥氣如同無形的枷鎖,經年累月地沉澱在每一寸空氣、每一件器物裡,揮之不去。
謝清晏裹著一件厚重的銀狐裘,虛弱地靠在臨窗的紫檀木軟榻上,膝頭攤開著一卷前朝詩集,目光卻空洞地凝在窗外幾枝斜斜探入回廊的枯梅上。
虯勁的枝乾在凜冽的寒風中顫抖,不見半點生機。入宮已半月有餘,時間在這座金碧輝煌的囚籠裡仿佛失去了意義。
除了幾個如履薄冰、沉默得如同影子般的宮人,他再未見過任何旁人,更遑論那位以雷霆手段將他強索入宮、主宰他生死的帝王蕭徹。他就像一件被遺忘在華麗牢籠深處的易碎擺設,無聲無息,自生自滅。
唯有關於林牧野的零星消息,如同細小的芒刺,一次次紮進他早已麻木的心房,帶來尖銳而持久的疼痛。
三日前,一包偷偷塞進他日常藥匣底層的蜜漬梅子下,壓著一張小得可憐的、被汗水浸得字跡模糊的紙條:“林將軍殿前失儀,帝怒,杖三十,閉門思過。”字跡潦草,力透紙背,透露出傳遞者刻不容緩的急切。
昨日,那位因他“體弱”而常來診脈的年輕禦醫,在低頭為他換藥包紮手腕舊傷時,借著身體和藥箱的遮掩,以極低、極快的氣音說道:“將軍舊傷複發,嘔血不止,恐……”後麵的話被一陣刻意的咳嗽淹沒。
那一刻,謝清晏隻能死死攥緊寬大的衣袖,指甲深深陷進掌心,用更強烈的肉體疼痛來壓下喉間翻湧的腥甜和幾乎要衝破理智堤壩的無聲嘶喊!
蕭徹在用鈍刀子割他的心。
這認知像冰冷的毒液,清晰地滲透進他的骨髓。
這位年輕的帝王,在用這種方式提醒他,提醒整個謝家,他們的命脈和軟肋,都牢牢攥在他的掌心。
殿外忽起一陣急促而整齊的腳步聲,沉重皮靴踏在堅硬的金磚上,發出沉悶的回響,其間夾雜著甲胄葉片摩擦的冰冷金屬聲,瞬間打破了殿內死水般的寂靜。
緊接著,內侍特有的、尖細得如同刀刮瓷器般的嗓音劃破凝滯的空氣,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穿透力:“陛下駕到——!”
謝清晏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墜入冰窟。
他剛由侍女阿縈顫抖著手攙扶著勉強下榻,甚至來不及整理一下微皺的衣襟,沉重的殿門已被兩名侍衛轟然推開!
凜冽的寒風裹挾著一股濃重的、尚未散去的血腥氣,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洶湧灌入,吹得殿內燭火一陣瘋狂亂搖,光影明滅不定。
一道高大挺拔、如同淵渟嶽峙的身影逆著門外刺眼的天光立在門口,玄色繡金蟠龍常服在寒風中微微拂動,衣擺處似乎還沾染著未乾的暗色痕跡,正是當今天子蕭徹。他周身彌漫著一股尚未散儘的肅殺之氣,仿佛剛從修羅場歸來。
他揮了揮手,動作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那些欲上前行禮的宮人立刻噤若寒蟬,躬身退到角落陰影裡。
帝王的目光,如同無形的鐵鉗,瞬間攫住了軟榻邊臉色蒼白如雪、身形單薄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折的謝清晏。
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帶著審視獵物的冰冷銳利,一寸寸地刮過謝清晏憔悴的眉眼、毫無血色的唇瓣、以及那裹在厚重狐裘下依舊顯得過分單薄的身體。半月未見,眼前這病弱的美人似乎又被這深宮的寂寥與無形的壓力抽走了幾分生氣,脆弱得像一件精雕細琢卻瀕臨破碎的白玉瓷器。
“看來,”蕭徹終於開口,聲音低沉平緩,聽不出喜怒,卻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沉重威壓,每一個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殿內每個人的心上,“朱明殿的奴才們伺候得並不儘心。謝卿的氣色,比入宮時更差了。”他緩步走近,玄色的厚底龍靴踏在光可鑒人的金磚上,發出沉悶而規律的“嗒、嗒”聲,如同踩在謝清晏緊繃欲斷的心弦上,每一步都帶來窒息的壓迫感。
謝清晏垂下眼睫,濃密的睫毛在蒼白的臉頰上投下兩小片陰影,避開了那過於鋒利、仿佛能洞穿靈魂的視線。他依著入宮時嬤嬤緊急教授的宮規,斂衽,準備屈膝行跪拜之禮。膝蓋尚未彎下,一隻骨節分明、帶著常年握劍留下的薄繭和室外寒涼的手猛地攥住了他的手腕!
謝清晏沈言)如今身體不受控製的對麵前帝王蕭徹的懼怕是原主做出來的反應,要是他,他才不會講究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早就翻牆出去了!
謝清晏慢慢回過神來,就看見那人還攥著自己的手腕。
力道大得驚人,如同冰冷的鐵箍,幾乎要捏碎他纖細的腕骨。
劇痛讓謝清晏痛得悶哼一聲,被迫抬起頭,猝不及防地撞進蕭徹驟然翻湧起驚濤駭浪的眼眸中!
那深潭般的眼底,有什麼堅硬的東西碎裂了,暴露出難以置信的狂喜和一種近乎偏執的、急切的確認!帝王的呼吸似乎都停滯了一瞬。
“這疤……”蕭徹的拇指帶著滾燙的溫度,死死地、反複地摩挲著謝清晏右手腕內側那道淺淡的、月牙形的舊疤痕,聲音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那深埋心底的晦暗記憶仿佛被這道疤痕瞬間點燃,“冷宮後麵,那棵歪脖子老梅樹下……那個遞給我熱糕,替我包紮凍裂傷口的……是不是你?謝清晏?”他的目光熾熱得幾乎要將眼前的人洞穿,帶著跨越了漫長時光的追問與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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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宮?老梅樹?謝清晏腦中一片空白,如同被投入了濃霧。
屬於原主的記憶裡,隻有世家公子的錦繡年華,鐘鳴鼎食,詩酒風流,春日賞花秋日圍獵,何曾有過一絲一毫關於冰冷宮牆、關於梅樹、關於一個孤僻孩子的痕跡?
他本能地搖頭,急切地想要表達否認,然而喉嚨裡隻發出更加破碎難辨的氣音,眼神裡寫滿了真實的困惑與因手腕劇痛而泛起的生理性淚光。
蕭徹眼中那瞬間燃起的、如同燎原之火般的狂喜,如同被兜頭澆下了一盆徹骨的冰水,瞬間凝固,繼而沉入一片深不見底的、令人心悸的寒潭。
他周身那股剛剛因激動而稍顯鬆弛的氣息重新凍結,甚至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沉鬱,帶著被愚弄後的暴怒。攥著手腕的手指緩緩鬆開,留下了一圈刺目的、深紫色的淤痕。
“嗬……”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毫無溫度、冰冷刺骨的笑意,眼神銳利如淬毒的刀鋒,狠狠剮在謝清晏寫滿無辜與痛楚的臉上,“好,好得很。看來是朕……認錯了人。”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冰渣,帶著徹骨的寒意。
他後退一步,瞬間恢複了帝王高高在上的疏離與冷漠,方才那瞬間的失控與激動仿佛隻是一場荒誕的錯覺。
“謝卿既身體不適,便好生將養。”語氣平淡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缺什麼,隻管吩咐下去。朕不希望你在這朱明殿裡……悄無聲息地病死了。”最後一句,尾音微微上揚,帶著一絲殘酷而冰冷的玩味,如同毒蛇的信子舔過肌膚。
他不再看謝清晏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是玷汙。
猛地轉身,玄色衣袍在空氣中劃出一道淩厲的弧線,帶起一陣凜冽的寒風,大步流星地離去,背影決絕而孤高。
沉重的殿門再次合攏,發出沉悶的聲響,徹底隔絕了外麵世界的森嚴與寒冷。謝清晏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氣,脫力般跌坐在冰冷刺骨的金磚上,手腕和心口的劇痛交織在一起。
侍女阿縈驚呼著撲過來攙扶。
手腕上的青紫觸目驚心,心口卻像破了一個大洞,呼呼地灌著穿堂的冷風。
蕭徹那瞬間爆發的、近乎絕望的確認和隨即墜入冰淵的陰鷙眼神,像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了他的意識深處,留下無法磨滅的印記。
冷宮……那個“小怪物”……
他到底認錯了誰?自己腕上這道微不足道的舊疤,又牽扯著這位鐵血帝王怎樣一段不為人知、充滿屈辱與黑暗的過往?而自己這個鳩占鵲巢、無法發聲的啞巴替身,又將被卷入這場由時光、執念與巨大誤解交織成的旋渦中,帶向怎樣不可預知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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