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蕭徹帶著一身壓抑的風暴離開朱明殿後,殿內的氣氛變得更加微妙。
宮人們伺候得愈發小心翼翼,連呼吸都刻意放輕。
謝清晏大部分時間都昏昏沉沉,高燒雖退,但元氣大傷,雙手的劇痛更是日夜折磨,如同附骨之疽。
禦醫每日兩次前來換藥,每一次揭開那層層軟布,露出底下依舊紅腫潰爛、觸目驚心的創麵時,都讓阿縈忍不住彆過頭去落淚。
然而,就在這片沉鬱壓抑之中,一些格格不入的東西開始悄然出現。
起初是一個小巧玲瓏的紫檀木九連環。它被放在謝清晏枕邊,木料溫潤,打磨得光滑無比,帶著淡淡的檀香。
謝清晏醒來時,目光落在上麵,微微一怔。
這顯然不是宮中之物,更像是市井孩童的玩物。
接著,是一套做工算不上頂好,但憨態可掬的泥塑彩繪十二生肖。
小老鼠的胡子翹著,老虎威風凜凜,兔子眼睛點得紅紅的,整整齊齊擺在窗邊的矮幾上,在慘淡的天光下透著幾分拙樸的生氣。
再後來,是一對用上好白玉籽料雕成的玲瓏玉球,溫潤生涼,放在掌心把玩正合適,隻是謝清晏的手如今連動一下都鑽心地疼。
還有一個精致的竹絲編織的金絲雀鳥籠,裡麵沒有鳥,卻掛著一個用金線纏著紅瑪瑙的鏤空小鈴鐺,風一吹過,叮鈴作響,聲音清脆,打破了殿內死水般的沉寂。
東西源源不斷。
有據說是南方快馬加鞭送來的、栩栩如生的棕櫚葉編織的蚱蜢和螳螂;有內務府翻遍庫房找出的、前朝宮廷畫師繪製的、充滿童趣的《百子嬉春圖》冊頁;甚至還有一整套打磨光滑的河灘鵝卵石,每一顆都圓潤可愛,色彩斑斕,被裝在一個剔紅的漆盒裡。
負責送東西來的王公公,每次都低眉順眼,話不多:“陛下說,公子臥病煩悶,尋些小玩意兒給公子解解悶兒。”態度恭敬,卻絕口不提這些東西耗費了多少人力物力,更不提帝王是如何得知這些市井小玩意的存在。
阿縈看著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先是驚愕,繼而眼中流露出複雜的神色。
她小心翼翼地觀察著謝清晏的反應。按照她對自家公子的了解,以原主謝清晏對蕭徹那深入骨髓的厭惡和恐懼,這些東西隻會被視為帝王心血來潮的羞辱或是更深的禁錮象征,恐怕看都不會多看一眼,甚至可能暴怒地砸了。
然而,謝清晏沈言)的反應卻出乎她的意料。
當看到那對白玉玲瓏球時,他因為劇痛而緊蹙的眉頭幾不可察地鬆了一瞬,眼中掠過一絲屬於沈言這個現代直男程序員的新奇。
這玩意兒……盤起來手感應該不錯?可惜手廢了。
當那金絲雀籠子裡的瑪瑙鈴鐺被風吹響時,他微微側過頭,昏沉的目光追隨著那清脆的聲音,混沌的思緒似乎被這純粹的音色短暫地拉回了一絲清明。
那本《百子嬉春圖》冊頁被阿縈一頁頁翻給他看時,裡麵孩童天真爛漫的嬉戲場景,竟讓他蒼白的嘴角極其微弱地向上牽動了一下——這畫風,倒是比代碼注釋生動多了。
最讓他覺得離譜又有點啼笑皆非的,是某天送來的一盞兔子燈。
這燈與信箋中描述的、當年原主送給小蕭徹的那盞簡陋紙燈天差地彆!
它足有半人高,骨架是上好的紫檀木,蒙著輕薄如蟬翼的素白鮫綃,兔子的眼睛用兩顆鴿血紅寶石鑲嵌,長長的耳朵邊緣綴滿了細小的珍珠,肚子裡放的不是牛油小燭,而是一顆碩大的、散發著柔和光暈的夜明珠!這哪裡是兔子燈,分明是件價值連城的奢華工藝品!
看著這盞華麗到閃瞎眼的“兔子燈”,謝清晏沈言)躺在榻上,內心瘋狂吐槽:
哥們兒,你這審美……也太暴發戶了吧?當年那點純真情懷,被你這鑲金嵌玉的搞法整得蕩然無存啊!這燈點起來,是照明還是炫富?原主要是知道當年的紙燈被搞成這樣,估計能氣得從棺材裡跳出來……
然而,吐槽歸吐槽,一種極其古怪的感覺卻悄然滋生。
蕭徹,那個陰鷙冷酷、殺伐決斷的帝王,竟然會用這種方式……笨拙地試圖“討好”他?或者說,試圖複刻記憶裡那一點點微光?
這感覺太詭異了。
沈言是個純直男,穿越前的生活被代碼和bug填滿,感情經曆簡單得像張白紙。
他對蕭徹最初的印象,是危險、冷酷、偏執、控製欲爆棚的暴君。
可這些天,這個暴君的行為模式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範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