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公帶來的那枚青黑色薄玉片,像一滴來自幽冥的毒液,瞬間滴入朱明殿剛剛泛起一絲微瀾的死水之中。
它靜靜地躺在阿縈顫抖的掌心,不足指甲蓋大小,薄如蟬翼,邊緣銳利得仿佛能割破視線。那上麵陰刻的扭曲符文,如同某種活物的觸須,在昏黃的燭光下散發著一種粘稠的、令人脊背發涼的陰冷氣息。
殿內溫暖如春的藥香和熏香,似乎都被這枚小小的玉片凍結了。
“南疆巫咒……”王公公的聲音帶著深入骨髓的恐懼,他佝僂著身子,聲音壓得極低,如同耳語,卻又清晰地敲在每個人的心上,“老奴年輕時隨軍,在西南邊陲見過……這東西邪性得很!據說貼身佩戴,能悄無聲息地吸人精氣,引邪祟纏身,使人日漸衰弱……最後……最後油儘燈枯而亡!藏得如此隱秘……這、這是要置公子於死地啊!”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阿縈的臉色瞬間褪儘血色,捧著玉片的手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驚恐地看向榻上的謝清晏。
暖爐裡炭火劈啪的輕響,此刻都顯得格外刺耳。
謝清晏的目光死死鎖在那枚青黑色的玉片上。
就在片刻之前,他還在為蕭徹那些笨拙的、帶著暴發戶氣息卻莫名戳中他直男笑點的“小玩意兒”而心神不寧,甚至為自己心底那點詭異的、快要被“掰彎”的悸動而懊惱煩躁。
那枚刻壞的玉佩帶來的衝擊還未完全散去,那盞奢華兔子燈帶來的啼笑皆非感還殘留在嘴角。
可這一切,在這枚散發著不祥氣息的毒玉麵前,瞬間被碾得粉碎!
一股冰冷的寒意,如同毒蛇般順著脊椎急速攀升,瞬間凍結了四肢百骸,連掌心那日夜不休的灼痛都仿佛被這極致的陰冷暫時麻痹了。
所有的迷茫、混亂、那點不合時宜的悸動和吐槽,都被這赤裸裸的、淬毒的殺意衝刷得乾乾淨淨!
沈言!醒醒!你在想什麼?!
一個冰冷而嚴厲的聲音在他腦海中炸響。
這裡是吃人的深宮!不是讓你玩戀愛攻略遊戲的地方!那個男人是皇帝,是暴君!他對你所有的“好”,都可能是裹著蜜糖的砒霜!你忘了他是怎麼把你搶來的?忘了林牧野還在天牢裡生死未卜?忘了你手上這差點廢掉的傷是怎麼來的?!
剛才那點動搖……簡直是可笑!愚蠢!
沈言這個理工男的程序思維瞬間接管了所有情緒。
他將剛才心中那點微瀾強行歸類為“因受傷導致的邏輯判斷失誤”和“對童年陰影人物的非理性同情”,如同清除一段冗餘的、有害的bug代碼,被徹底刪除隔離。程序的核心指令隻有一個:【生存自保】。
他,沈言,要活!他還要回到現代,回到父母身邊,他不能死!絕對不能!
他看向王公公,眼神銳利如刀鋒,無聲地用口型命令:「查!誰經手過這些書?」
王公公立刻會意,低聲回道:“這《十竹齋箋譜》是內務府按陛下吩咐,從文淵閣珍品庫裡調出的。經手者除了庫房掌司、登記太監,便是負責送來朱明殿的小順子……老奴這就去……”他做了個隱晦的手勢。
謝清晏微微搖頭,示意他稍安勿躁。他艱難地抬起受傷稍較為輕的的右手,指向阿縈手中的毒玉,又做了個“藏”的手勢,最後指向自己心口,眼神冰冷而堅決。
阿縈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臉色更白,但還是咬著牙,重重點頭:“公子放心,奴婢知道該怎麼做!這東西……奴婢會把它藏好,藏到一個誰也想不到的地方!絕不讓它再靠近公子半分!”她小心翼翼地將那枚玉片重新用油紙包好,緊緊攥在手心,仿佛攥著一塊燒紅的烙鐵。
“陛下那邊……”王公公猶豫著問。
謝清晏眼中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冷光。他緩緩搖頭。
告訴蕭徹?然後呢?打草驚蛇?讓那個藏在暗處的毒蛇隱藏得更深?還是……這本身就可能是一場試探?一場來自蕭徹的、看他反應的“測試”?畢竟,東西是以他的名義送來的。
他無法相信任何人,尤其是那個心思深沉、手段莫測的帝王。此刻,他唯一能依靠的,隻有自己。
他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眸中隻剩下一種近乎冷酷的清明和疏離。
所有的脆弱、迷茫、甚至那點屬於沈言對蕭徹的複雜觀感,都被冰封在厚厚的麵具之下。
他不再是那個會為兔子燈吐槽的沈言,也不再是完全被原主愛恨支配的謝清晏。他是這深宮囚籠裡一個必須活下去的求生者,一個需要時刻警惕、步步為營的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