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徹那聲帶著驚惶的呼喊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在死寂的朱明殿內激起短暫漣漪後,迅速被更深的死寂吞沒。
謝清晏閉著眼,維持著昏迷的姿態,全身的感官卻如同繃緊的弓弦,敏銳地捕捉著殿內的一切。
他能感受到那道灼熱焦灼的目光如同實質般烙在自己臉上,感受到蕭徹帶著寒氣的龍涎香氣息近在咫尺,甚至能聽到那因為一路疾奔而尚未平複的、略顯粗重的呼吸聲中,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清晏?”蕭徹的聲音再次響起,比剛才低啞了許多,帶著一種近乎小心翼翼的試探,仿佛怕驚擾了什麼。
冰涼粗糙的指尖,帶著室外未散的寒氣,極其輕微地、顫抖著拂過謝清晏的額角,拭去那並不存在的冷汗。動作笨拙而生澀,與他平日的殺伐決斷判若兩人。
“陛下息怒!公子……公子他……”阿縈跪在地上,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哭腔和恐懼,將謝清晏交代的“病危”消息添油加醋地複述了一遍,“……高熱又起,囈語不斷,手……手傷處流出的膿液都帶著黑氣……禦醫說……說怕是……怕是邪毒入體侵了心脈……嗚嗚……”她伏地嗚咽,演得情真意切。
“廢物!一群廢物!”蕭徹猛地直起身,如同被激怒的雄獅,咆哮聲震得殿內燭火搖曳!他赤紅的雙目掃過跪了一地的禦醫和內侍,殺意凜然,“朕養你們何用!連個人都看不好!治不好他的手,你們統統去給他陪葬!”
沈言聽到這話,挑了下眉,好…霸道總裁的語錄。
油膩!
“陛下饒命!陛下饒命啊!”禦醫們嚇得魂飛魄散,磕頭如搗蒜,冷汗浸透了後背。
蕭徹胸膛劇烈起伏,猛地轉身,目光再次死死盯在謝清晏蒼白安靜的臉上。那毫無生氣的模樣,像一把冰錐狠狠刺入他心底最恐懼的角落。
他想起冷宮那個雪夜,母妃的身體也是這樣一點點冷下去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
“查!”他猛地回頭,聲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鋒,斬釘截鐵,帶著帝王的雷霆之怒,“給朕徹查!朱明殿所有入口之物,所有經手之人!從今日起,所有送入此殿的飲食、湯藥、器物,哪怕是根針線,都要給朕驗過三遍!王德海!”
“老奴在!”王公公立刻上前。
“你親自盯著!一隻可疑的蒼蠅都不許飛進來!再有任何差池,朕唯你是問!”蕭徹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殺伐之氣,“還有,立刻去天牢!給朕撬開那些刁民的嘴!朕要知道,是誰在背後興風作浪!朕要把他碎屍萬段!”
一連串的命令如同疾風驟雨,帶著毀天滅地的怒火。殿內眾人噤若寒蟬,連呼吸都屏住了。
發泄完怒火,蕭徹似乎耗儘了力氣,高大的身軀晃了一下。他重新在榻邊坐下,動作帶著一種沉重的疲憊。
他不再看任何人,隻是伸出手,這一次,沒有觸碰謝清晏的臉,而是極其小心地、用指尖輕輕碰了碰那包裹著厚厚軟布、依舊滲出藥漬和淡淡血色的手腕邊緣。動作輕柔得近乎虔誠。
“冷宮……那年冬天……好難熬……”他低啞的聲音如同夢囈,隻有近在咫尺的謝清晏能勉強聽清,“……雪從屋頂的破洞灌進來……冷得像刀子……那個瘋女人……搶走了最後半塊發黴的餅子……還……還把燒紅的炭灰按在我背上……”他的聲音哽住,帶著一種跨越時空的、孩童般的恐懼和痛苦,“……沒有藥……隻有雪……痛得想死……”
他停頓了很久,似乎在平複那洶湧而來的、不堪回首的記憶。再開口時,聲音更加低沉沙啞,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固執:“……後來……是你給了我藥…有了藥……有了燈……是你……隻有你……清晏……”他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謝清晏手腕內側那道月牙形的舊疤,仿佛在確認某種存在的真實,“……彆死……彆像她一樣……丟下我一個人……求你……”
滾燙的液體,再次滴落。這一次,落在了謝清晏右手手背上。那溫度灼熱得驚人,穿透了肌膚,仿佛要一直燙進靈魂深處。
謝清晏的心湖如同被投入了一塊巨石!冰冷堅硬的心防被這滾燙的淚和絕望的低語狠狠撞擊!
屬於沈言的理智在瘋狂報警:假的!都是假的!苦肉計!他在利用你的同情!彆忘了那枚毒玉!彆忘了他是怎麼把你搶來、怎麼折磨林牧野的!
然而,那壓抑在帝王咆哮和怒火之下的、屬於“小怪物”的恐懼和脆弱,卻如同最鋒利的針,精準地刺穿了沈言這個現代人內心深處那點未泯的同情。
他幾乎能想象出那個瘦骨嶙峋、滿身凍瘡和燙傷的孩子,在冰冷破敗的宮殿角落裡,獨自舔舐傷口的模樣。這份想象帶來的衝擊,甚至比那滴眼淚本身更加強烈。
媽的!這暴君……還是個影帝嗎?!沈言在心底爆了句粗口,試圖用憤怒來驅散那不合時宜的心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