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在沈言透明的靈魂深處翻湧、激蕩,幾乎要將他徹底凍結、碾碎。
現實世界父母那無聲的、令人心碎的悲痛,玄武門前林牧野浴血倒下、生命飛速流逝的慘烈景象,乾元殿內蕭徹那沉默卻深不可測的複雜眼神……如同一幅幅染血的畫卷,在他眼前瘋狂輪轉、撕扯!
回去?承受著比死亡更甚的煎熬?承受著父母天天以淚洗麵的畫麵?
留下?永遠以這透明的、無人知曉的孤魂形態,飄蕩在這深宮之中?看著蕭徹守著“謝清晏”的軀殼,看著林牧野可能就此隕落,看著所有與自己相關的悲歡離合在眼前上演,卻連一滴眼淚都無法落下?
還是……回到……那具身體裡?
沈言的目光,死死地、如同被磁石吸引般,釘在下方軟榻上那張沉睡的容顏上。
那具身體,謝清晏的身體,此刻在金色的夕陽餘暉下,顯得安寧而脆弱。
胸膛隨著平穩的呼吸微微起伏,臉頰在蕭徹指尖的輕撫下,透著一絲屬於活人的溫潤。
一股微弱卻異常清晰的牽引感,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亮,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浮木,從那具身體裡源源不斷地散發出來!溫暖、熟悉、帶著一種歸巢般的召喚!
它在無聲地呼喚著他離散的靈魂,誘惑著他結束這漂泊無依的痛苦,重新擁抱真實的觸感、溫度、心跳……重新去感受蕭徹指尖的珍重,重新去回應林牧野那以生命為代價的沉重愛意……
回去嗎?
沈言透明的指尖,劇烈地顫抖著,帶著千鈞的沉重和難以言喻的恐懼,極其緩慢地、如同跨越了萬水千山般,伸向那沉睡的容顏。
指尖距離那溫熱的皮膚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就在指尖即將觸碰到那實體的瞬間——
林牧野撲倒在血泊中、那雙空洞死寂卻死死望向乾元殿的眼睛!
父母捧著照片無聲垂淚、憔悴麻木的臉龐!
如同最鋒利的冰錐,再次狠狠刺入他的靈魂!
“不行不行…”一聲無聲的、充滿了巨大痛苦和抗拒的靈魂尖嘯,在沈言意識深處轟然炸響!伸出的手如同觸電般猛地縮回!
他透明的身體如同受到巨大的驚嚇,瞬間向後飄退,蜷縮回殿角最濃重的陰影裡,劇烈地顫抖著!
這深宮的黃金囚籠?回到這永遠無法擺脫的“謝清晏”的身份?回到蕭徹那帶著猜忌的深情和林牧野那以命相搏的沉重愛意中去?
還是回到那個現實世界冰冷的病床上,看著父母肝腸寸斷?
巨大的恐懼和茫然如同冰冷的鎖鏈,死死纏繞著他。
他像一個被徹底遺棄在十字路口的孤兒,每一個方向都通向無邊的黑暗和痛苦。
他緊緊抱住自己透明的身體,將臉深深埋入虛無的臂彎,發出無聲的、撕心裂肺的悲鳴。
靈魂的疲憊感如同山崩海嘯般席卷而來,意識開始變得沉重、模糊……
就這樣吧……
就這樣……消散吧……
或許……才是真正的解脫……
放棄的念頭如同最甜美的毒藥,悄然彌漫。
他感覺到自己的“存在”開始變得稀薄、透明,仿佛隨時會融入這殿宇的空氣,化為虛無。
然而,就在意識即將沉入永恒的黑暗深淵之際——
一股難以言喻的、帶著血腥氣與鐵鏽味的、無比熟悉的氣息,如同穿越了時空的壁壘,猛地衝入了他的靈魂感知!
是林牧野!
是他身上那混合著汗味、血腥和硝煙的氣息!但這氣息……微弱到了極致!如同風中殘燭,隨時會熄滅!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冰冷和……死亡的味道!
這微弱的氣息,卻像投入死水潭的最後一塊巨石!瞬間在沈言沉寂的靈魂深處掀起了滔天巨浪!他猛地抬起頭!透明的瞳孔驟然收縮!
林牧野……他……要死了?!
這個認知如同最狂暴的電流,瞬間擊穿了他所有的絕望和放棄的念頭!巨大的恐慌和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不容置疑的衝動,如同火山般轟然爆發!
不!不能死!林牧野!你不能死!
沈言不知道這股衝動從何而來!是這具身體殘留的本能?還是他沈言靈魂深處對這個為他付出一切的男人,那份無法割舍的愧疚與……連他自己都未曾真正認清的羈絆?
他不知道!他隻知道,他不能眼睜睜看著林牧野死去!不能讓他帶著以為“謝清晏”必死的絕望,隕落在冰冷的戰場上!
這股強烈的、超越理智的意念,如同最強大的牽引!瞬間壓倒了所有對回歸的恐懼和對未知的茫然!沈言透明的身體爆發出最後的光芒!他不再猶豫!不再抗拒!
他如同撲火的飛蛾,帶著一往無前的決絕和孤注一擲的瘋狂,猛地撲向下方軟榻上那具沉睡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