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乾元殿偏殿濃鬱的藥味和無聲的煎熬中,如同緩慢流淌的粘稠糖漿,沉重而粘膩地滑過。
窗外的光影明滅,昭示著晨昏更迭。
謝清晏的身體如同狂風暴雨後僥幸存活、卻根基儘毀的幼苗。
每日裡,意識如同沉浮於混沌的深海,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中度過,靠著太醫精心調配的參湯藥汁吊著那一線微弱的生機。
偶爾,沉重的眼皮會極其艱難地掀開一絲縫隙,短暫的清明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微光。
每一次短暫的蘇醒,對沈言而言,都伴隨著巨大的痛苦。
喉嚨如同被粗糲的砂紙反複打磨,每一次吞咽都帶來撕裂般的灼痛,發不出任何聲音。
身體沉重得仿佛不屬於自己,連動一動手指都需耗儘全身力氣。
更讓他難以忍受的是這具身體的虛弱——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心肺的隱痛,每一次心跳都顯得那麼吃力而飄忽。
屬於現代人沈言的意識在咆哮:“這破身體!謝清晏這孩子到底是什麼體質?!風吹就倒,毒藥一沾就完蛋!這還怎麼活?!”
不過毒藥確實一沾就完,畢竟害人東西誰碰誰死啊。
然而,比身體虛弱更讓他揪心的是——林牧野!
每一次意識掙紮著浮出黑暗的瞬間,那個名字就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靈魂深處!
玄武門前血染戰袍的身影,撲倒在血泊中空洞的眼神,那微弱到隨時會熄滅的生命之火……巨大的恐慌和無法言喻的愧疚,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
他看不到蕭徹。
那個為他剜心取血的男人,仿佛刻意回避著這方偏殿。
隻有王德海那張布滿擔憂和疲憊的老臉,以及太醫們小心翼翼的身影,是他短暫清醒時唯一能見到的。
於是,每一次那雙蒙塵的星辰艱難地睜開,沈言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用儘全身殘存的力氣,驅動著那蒼白乾裂的唇瓣,無聲地、一遍又一遍地翕動,拚湊出那個刻骨銘心的名字的口型:
「牧……野……」
「他……怎……麼……樣……」
那眼神,充滿了不顧一切的急切、深入骨髓的恐慌和巨大的哀求。
仿佛得不到答案,下一秒他就會再次被那無儘的擔憂拖入黑暗的深淵。
起初,王德海總是強壓著心頭的複雜,用儘可能平靜的語氣低聲安撫:“公子放心,林將軍在太醫院,有最好的太醫守著,陛下下了嚴旨,定會全力救治……”或是,“老奴剛問過,林將軍傷勢雖重,但脈象已穩,暫無性命之憂……”
然而,看著謝清晏眼中那絲毫未減、反而隨著時間推移愈發深沉的憂慮,看著他每一次醒來都隻為詢問同一個名字,甚至不惜耗儘剛剛凝聚的一絲元氣,王德海心中的天平,終於無法抑製地向著那位同樣在煎熬中的帝王傾斜了。
這一日,沈言再次從昏沉中短暫掙脫。
依舊是那熟悉的、無聲的詢問口型,目光死死鎖住王德海。
王德海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回答。他沉默地站在榻邊,布滿血絲的老眼深深地、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複雜和悲憫,凝視著謝清晏。
那目光裡,有心疼,有無奈,更有一種近乎懇求的沉重。
“公子……”王德海的聲音嘶啞乾澀,每一個字都像是斟酌了許久,“林將軍……有太醫們拚儘全力救治,有陛下嚴旨壓著,一時半刻……不會有事的。”他頓了頓,喉頭滾動了一下,仿佛下定了極大的決心,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心痛:
“您……您也……心疼心疼陛下吧……”
這句話,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巨石,在沈言混沌的意識中轟然炸響!
心疼……陛下?
蕭徹?
這個名字瞬間擊中了沈言靈魂深處某個被刻意遺忘、或者說被林牧野生死未卜的巨大恐慌所掩蓋的角落!如同被閃電劈開迷霧,一連串的畫麵瞬間湧入腦海!
——蕭徹為他擋下焚身磷火時決絕的背影!
——暖閣中那破釜沉舟的一吻後,帝王眼中翻湧的狂喜與珍視!
——乾清宮外死諫風波中,他獨自承受滔天壓力、眼底深處那不容置疑的守護!
——偏殿裡,他剜心取血、麵色慘白如金紙、氣息微弱卻固執地渡入精血的慘烈!
——還有……他醒來後,看到自己睜眼時,那雙瞬間被狂喜和巨大後怕淹沒、卻又在自己寫下血字後驟然凍結成冰的……帝王之瞳!
我……我有多久……沒見到他了?
死定了,那個時候著急把心思全都放在林牧野身上了
一股遲來的、尖銳的恐慌瞬間攫住了沈言的心臟!
不是為林牧野,而是為蕭徹!那剜心取血的傷……該有多痛?傷口崩裂後……他怎麼樣了?自己醒來後,隻顧著林牧野的生死,甚至……甚至沒有問過他一句!沒有看過他一眼!
巨大的愧疚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心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衝垮了連日來對林牧野的擔憂築起的堤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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