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的銀針紮入穴位,湯藥強行灌下,那撕心裂肺的咳喘終於漸漸平息。
沈言像被抽去了所有筋骨,癱軟在錦被裡,隻剩下微弱如遊絲的喘息,冷汗浸透了單薄的寢衣,緊貼在嶙峋的骨架上,整個人蒼白得如同一捧新雪,仿佛輕輕一碰就會消散。
混亂平息,殿內隻剩下濃得化不開的藥味和令人窒息的寂靜。
蕭徹依舊緊握著他的手,那力道沒有絲毫鬆懈,仿佛一旦鬆開,掌中這點微弱的生命之火便會即刻熄滅。
他的目光沉沉地鎖在謝清晏臉上,看著他因痛苦而緊蹙的眉尖,看著他長睫上未乾的淚珠,看著他被自己捏出紅痕的下頜……方才那洶湧的、為他而生的淚水帶來的震動尚未完全平息,可更深沉、更尖銳的冰棱卻悄然刺穿了那短暫的暖流。
他忘不了。
忘不了那雙染血的手在自己掌心刻下的三個字。
忘不了他醒來後,不顧一切、耗儘生機也要詢問林牧野的急切眼神。
忘不了那一刻,自己像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太醫小心地處理完,躬身退到一旁,低聲稟報:“陛下,公子這是急怒攻心,牽動了舊傷根本,肺脈受損,需得靜養,萬不可再有大悲大喜的情緒波動,否則……”太醫的話沒說儘,但那沉重的尾音已昭示著後果。
蕭徹的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謝清晏冰涼的手腕,感受著那微弱卻固執的脈搏跳動。
這脈搏,是他用自己的心頭血強行續上的。可這脈搏的主人,心卻在為另一個人跳動。
“知道了。”蕭徹的聲音聽不出情緒,目光依舊停留在謝清晏臉上,帶著一種審視般的專注,“都先下去吧。王德海,守著門,任何人不得打擾。”
殿內很快隻剩下兩人。
燭火跳躍,將蕭徹玄色的身影拉長,投在牆壁上,像一座沉默的山巒,帶著無形的威壓,沉沉地籠罩著榻上脆弱的人。
沈言疲憊地半闔著眼,巨大的虛弱感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肺腑深處的隱痛和灼熱。
但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蕭徹的目光,那目光複雜得讓他心頭發顫——有劫後餘生的餘悸,有不容置疑的掌控,更有那層無法忽視的、冰冷的隔閡。
他知道他在抵觸什麼。
抵觸他心裡有林牧野的位置。
抵觸他醒來第一件事,不是關心剜心救他的帝王,而是寫下“救林牧野”的血字。
在蕭徹眼中,他謝清晏每一次看向他,都在無聲地提醒:他蕭徹,九五之尊,付出所有,但是他喜歡的男人不喜歡他。
一股冰冷的絕望攫住了沈言。
他想解釋,想告訴他,自己有多喜歡他,想和他在一起。
可喉嚨依舊灼痛,發不出清晰的聲音,強行開口隻會再次引發劇咳。
他隻能徒勞地收緊被蕭徹握住的手指,試圖傳遞一點微弱的回應和歉意。
指尖的力道細微得幾乎可以忽略,卻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蕭徹沉寂的心湖中蕩開微瀾。
蕭徹的眸光幾不可查地閃爍了一下。
他俯身,動作帶著重傷後的僵硬,卻不容抗拒。
他用另一隻空著的手,拿起旁邊溫著的參湯。碗沿觸碰到謝清晏乾裂的唇瓣,帶著不容置喙的命令。
“喝。”一個字,沙啞低沉,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沈言順從地微微啟唇,溫熱的湯水緩緩流入,滋潤著火燒火燎的喉嚨。
他小口小口地吞咽,目光卻一直固執地、帶著祈求地望著蕭徹近在咫尺的臉。
他想看清他心口的傷,想從那蒼白的臉色、濃重的青影裡,窺探出他強撐的苦楚。
蕭徹喂得很慢,很穩,仿佛這是一件需要全神貫注的大事。
他的視線卻刻意避開了謝清晏的眼睛,隻盯著那蒼白的唇瓣和碗沿。
他能感覺到那目光,帶著小心翼翼的探詢和心疼,像羽毛拂過心口那道未愈的傷疤,又癢又痛。
一碗參湯見底。
蕭徹放下碗,拿起溫熱的濕帕,動作依舊帶著一種生硬的、不屬於帝王的笨拙,卻極其仔細地替謝清晏擦拭唇角和下頜的湯漬,順帶拂去他額角細密的冷汗。
那指腹的觸感粗糙而微涼,帶著薄繭,劃過肌膚時,激起沈言一陣細微的顫栗。
這無聲的照料,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溫柔。
沈言的鼻尖猛地一酸。
他張了張嘴,喉嚨裡擠出幾個破碎的音節:“……徹……傷……”
他想問他的傷怎麼樣了?還疼不疼?為什麼不好好靜養?
然而,蕭徹替他擦拭的動作卻驟然頓住了。
那聲破碎的“徹”,帶著濃重的鼻音和顯而易見的擔憂,像一根細針,精準地刺中了他心防最脆弱的地方。可緊隨其後的“傷”字,卻瞬間將他拉回冰冷的現實。
傷?
他是在問誰?
是問他蕭徹剜心取血的傷?還是……林牧野那幾乎致命的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