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徹那句“明日,朕帶你去……看他”,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沈言死寂的絕望中激起了一圈微弱卻驚心動魄的漣漪。
一夜無眠,希望與恐懼如同兩條冰冷的毒蛇,在黑暗中反複撕咬著他的神經。
林牧野……究竟是生是死?蕭徹的承諾,是最後的仁慈,還是更殘忍的戲弄?
翌日,天色陰沉,厚重的鉛雲壓在宮牆之上,透不出一絲暖意。
乾元殿的大門在辰時初刻被打開,門外,是比往日更加森嚴、如同鐵壁般的守衛陣列。
蕭徹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換上了玄色的常服,臉色比天色更加陰沉,眉宇間是化不開的疲憊與一種深不見底的陰鷙。
他看向殿內被宮人小心伺候著更衣、臉色蒼白、眼神卻異常執拗的謝清晏,目光複雜地掃過他眼底的青黑,最終隻是冰冷地吐出兩個字:“跟上。”
沒有多餘的言語,沒有眼神的交流。
謝清晏抱著雪團,沉默地跟在蕭徹身後。每一步都踏在冰冷堅硬的金磚上,如同踏在通往未知審判的道路。
長長的宮道寂靜無聲,隻有鐵甲衛士沉重的腳步聲在回蕩,壓抑得令人窒息。
目的地並非想象中陰森可怖的刑部大牢或冷宮,而是太醫院深處一處僻靜、采光卻極好的院落。
這裡守衛同樣森嚴,但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藥香,少了些肅殺,多了幾分病弱的氣息。
蕭徹的腳步停在一間緊閉的房門前。他深吸一口氣,似乎在極力壓製著什麼,才抬手推開了門。
藥味撲麵而來,但並不難聞。房間寬敞明亮,陳設簡單卻乾淨。
一張靠窗的床榻上,一個身影正半倚著靠枕坐著,手裡似乎拿著一卷書,聽到開門聲,他緩緩抬起頭——
那一瞬間,謝清晏沈言)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後驟然鬆開,血液瘋狂地湧向四肢百骸!
是林牧野!
他穿著一身素淨的裡衣,外麵鬆鬆披著一件外袍。臉色依舊帶著大病初愈的蒼白和消瘦,但那雙曾經明亮飛揚的眸子,此刻雖然因傷痛和長期的昏迷顯得有些沉鬱,卻清晰地映著光!他的臉頰削瘦了,下頜線條更加硬朗,卻無損那份屬於武將的英挺輪廓。
他看起來有些虛弱,需要倚靠,但那寬闊的肩膀、挺直的脊背,都在無聲地宣告著生命力的頑強回歸!
他還活著!四肢健全!沒有缺胳膊少腿!他甚至能坐起來看書!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嘯般瞬間淹沒了沈言!
多日的煎熬、絕望、恐懼,在這一刻化作了最純粹、最洶湧的洪流!沈言的靈魂在呐喊,但掌控身體的,卻是屬於“謝清晏”那份刻骨銘心的本能!
“嗚……”一聲壓抑不住的、帶著巨大悲喜的嗚咽從喉嚨裡溢出。
在沈言意識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指令之前,謝清晏的身體已經先一步做出了反應!懷中的雪團被驟然鬆開,軟軟地落在地上,茫然地蜷縮著。
而謝清晏本人,如同離弦之箭,又像是歸巢的倦鳥,帶著不顧一切的衝勢,踉蹌著、幾乎是撲了過去!
“牧野哥——”無聲的呐喊在心底震響。
在蕭徹驟然變得陰鷙暴怒、幾乎要噴出火的目光中,在沈言靈魂那聲“等等!”的遲滯阻止下——
謝清晏的身體,帶著巨大的衝力,重重地、結結實實地撲進了林牧野的懷裡!雙臂如同藤蔓般死死地環住了他的腰身!臉頰深深埋進那帶著藥味和熟悉氣息的頸窩!瘦弱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洶湧的淚水瞬間就濡濕了林牧野的衣襟!
這不是沈言的意誌!這是原主謝清晏積攢了太久太久的思念、擔憂、恐懼和失而複得的狂喜,在這一刻徹底衝垮了理智堤壩的本能反應!
林牧野在被撲入懷中的瞬間,身體明顯僵了一下。
但當他感受到懷中人那熟悉的氣息和無法抑製的劇烈顫抖時,那雙沉鬱的眼眸瞬間亮了起來,如同撥雲見日!巨大的驚喜和心疼湧上心頭!
“晏晏?!”林牧野的聲音帶著久未說話的沙啞,卻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激動和失而複得的狂喜!他幾乎是立刻丟開了手中的書卷,用尚有些無力的雙臂,卻帶著無比珍視的力量,緊緊地、緊緊地回抱住了撲進懷裡的人!仿佛要將這失散已久、受儘磨難的珍寶重新揉進自己的骨血裡!
“晏晏!晏晏!真的是你!”林牧野的聲音哽咽了,大手顫抖著撫上謝清晏的後腦和單薄的脊背,感受著他真實的存在,一遍遍確認,“你沒事?你還好嗎?他們有沒有為難你?你怎麼……”他有一肚子的話要問,有滿心的關切要傾訴,聲音裡充滿了劫後餘生的慶幸和對懷中人刻骨的疼惜。
這溫情脈脈、劫後重逢、緊緊相擁的一幕,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地、反複地捅進了門口蕭徹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