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殿外的庭院裡,陽光透過繁茂的枝葉,在青石板上灑下斑駁的光影。
沈言正坐在一架新紮的秋千上,輕輕晃動著。
懷裡的小途安穿著柔軟漂亮的錦緞小襖,被他逗得咯咯直笑,粉嫩的小臉上沾了一點剛才吃米糊留下的痕跡。
沈言拿著乾淨的軟帕,極其輕柔地替她擦拭嘴角,眼神裡充滿了幾乎要溢出來的疼愛和不舍。
三天了,自從那個老婦人出現,蕭徹下令徹查,他就知道,分彆的時刻恐怕要到了。
調查結果很快出來,殘酷卻清晰。
老婦人姓孫,原是京城附近農戶。
她的兒子兒媳守著幾畝薄田,雖不富裕卻也和睦。
誰知當地一個鄉紳惡霸看中了他們家那塊臨河的好地,欲強占不成,便心生歹意。
那鄉紳的妾室更是陰毒,假意接近懷孕的兒媳,實則想等孩子生下後去母留子,因為她自己無法生育。
兒媳生產時果然遭了暗算,血崩而亡,孩子也被那妾室派人搶走。
孫婆婆的兒子悲憤交加,前去理論,卻被活活打死。
那妾室搶到孩子後,又嫌不是男孩,且體弱多病,覺得晦氣,便命心腹將孩子帶遠些“處理掉”。
那心腹路上見孩子發燒哭鬨,怕死在自己手上麻煩,又貪圖趕路,便將還有氣息的孩子隨意丟棄在了荒草堆裡,任其自生自滅。
孫婆婆僥幸躲過滅門之禍,得知噩耗後幾乎瘋魔,變賣了所有家當,一路乞討打聽,像瘋了一樣尋找著可能存活的小孫女,蒼天有眼,竟真讓她在蕭徹等人回鑾的路上找到了……那脖頸後的梅花狀胎記,以及包裹孩子的那塊破布上的特殊繡樣,都證實了她的說法。
那鄉紳及其妾室已被捉拿歸案,等候嚴懲。
真相水落石出,孩子物歸原主,天經地義。
王德海悄無聲息地來到庭院,看著秋千上那溫馨卻彌漫著淡淡憂傷的一幕,心中也是不忍。他躬身,輕聲道:“宸君……陛下讓老奴來……陛下的意思,孫婆婆遭遇可憐,孩子是她兒子兒媳唯一的血脈,於情於理,都該……”
沈言抱著孩子的手下意識地收緊,將臉頰貼在途安柔軟的發頂,閉了閉眼。
他舍不得,這麼多天的朝夕相處,他早已把途安當成了自己的女兒一般。
喂她吃飯,哄她睡覺,為她擔憂,因她歡笑……那些點滴早已刻入心裡。
王德海見他如此,心中歎息,伸出手輕聲道:“宸君,讓老奴來吧……”
沈言身體一僵,抱著途安的手緊了又鬆,鬆了又緊,最終,還是顫抖著,極其緩慢地將孩子遞了出去。
在途安即將離開他懷抱的刹那,他猛地又收回手,低下頭,用自己的額頭緊緊貼著途安的小額頭,久久不願分開。
途安似乎感受到了什麼,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他,小嘴一扁,像是要哭。
沈言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眼眶的酸澀,再次將孩子遞出。
這一次,他沒有再收回。
他從袖中取出一個沉甸甸的繡金線錢袋,裡麵裝滿了金葉子和大額銀票,輕輕塞進了途安的繈褓裡。
他看向一直緊張地站在不遠處、衣衫襤褸、不停抹淚的孫婆婆,努力擠出一個溫和的笑容,聲音有些發哽:“婆婆……對不起,這些天……謝謝您……謝謝您沒有放棄尋找她。這些錢您拿著,好好將途安撫養長大。”
孫婆婆接過失而複得的孫女,如同抱著稀世珍寶,顫抖著手仔細端詳,老淚縱橫。她聽到沈言的話,連忙搖頭:“不敢當不敢當……是老身要謝謝娘娘!謝謝陛下!若不是娘娘心善救了這孩子,若不是陛下明察秋毫……老身……老身隻怕到死都見不到我這苦命的孫女了……”她說著就要抱著孩子下跪磕頭。
沈言趕緊上前一步扶住她:“使不得!婆婆,您如今……還有什麼親人嗎?以後打算如何生活?”他看著老人花白的頭發和粗糙的雙手,心中憂慮。
一個老婦人,帶著一個嬰兒,如何生存?
孫婆婆卻眼神堅定:“老婆子我還有一把力氣!我可以去給人洗衣、縫補、做雜役!總能養活我們祖孫倆!絕不會苦了孩子!”
沈言想了想。他沉吟片刻,道:“這樣吧。我在宮外有一處府邸,平日也少有人住,正需要些人手打理。婆婆若是不嫌棄,便帶著途安去那裡住下,幫著照看庭院,做些輕省活計,也算有個安身立命之所,如何?”
那處府邸是蕭徹早先賜給他的“謝府”,奢華寬敞,他幾乎沒去住過,正好可以安置這可憐的祖孫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