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幕上劇終的字幕伴隨著激昂的配樂亮起,電影結束了。
出了禮堂,兩人並肩走在回廠區宿舍的路上。
“那些資料,你看得怎麼樣了?”林頌冷不丁問道。
韓相伸手摸糖的動作一頓,心頭掠過一絲微妙的錯愕。
林頌這是在檢查他的學習成果?
可這氣氛,他們不更應該說點彆的?
比如剛才電影裡的情節,或者……
韓相腦子裡飛快地轉著,麵上卻絲毫不顯。
他定了定神,把摸到糖的手又悄然抽了出來,垂在身側,語氣如常地應道:“看完了。”接著,便開始彙報。
他不僅進行了歸納總結,還與六五廠車間的生產實況、廠領導近期的講話精神聯係在了起來。條理清晰,邏輯分明。每一句都精準地落在要點上。
林頌靜靜聽著,沒有說話。
韓相心裡難得地升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忐忑。
林頌臉上依舊是那副慣常的平靜模樣,但韓相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了她眼底深處一閃而過的滿意。
韓相幾不可察地鬆了口氣,滿意就好。
林頌確實滿意,甚至有些意外,韓相的回答遠超她的預期。
對方不僅聰明,還有一種近乎本能的生存智慧和向上攀爬的天賦。
“進廠後,我會給你一些資料,”林頌像是在交代工作,“是我整理的廠裡各部門關鍵人物的背景、關係、喜好和忌諱。行政科接觸核心信息多,但技術含量不高。你要做的是熟悉所有流程,從收發文、會議記錄、檔案管理到簡單的文件起草,要讓人挑不出錯。此外,多去機修車間、生產車間轉轉,彆怕臟怕累。嘴巴甜點,多請教……”
韓相默默地聽著,腳步放得更緩了些。
過了一會兒,韓相忽然開口。
“林頌同誌。”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他很少這樣直接叫她的名字。
“嗯?”林頌側頭看他。月光下,他的側臉線條清晰而冷峻。
“你為什麼,”他似乎在斟酌詞句,“這麼在意我的工作?”
林頌挑挑眉,並不意外韓相會問這個問題。
畢竟她所做的一切,確實早已超出了“處對象”的範疇。
林頌並不打算告訴他自己的養老計劃,而是說道:
“我媽在我十歲那年沒了,沒多久,我爸娶了周美娟。她在文工團工作,很漂亮,也很會說話。剛來那會兒,對我也算客氣,至少麵子上過得去。但客氣是給外人看的——
她的聲音裡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背地裡,是另一回事。家裡但凡有點好的,永遠是林薇的。剩下的才是我的。周美娟總說:‘頌頌懂事,不挑這些。’
山風在耳邊吹,林頌的聲音顯得有些飄忽:“我記得有一年冬天,特彆冷。我有件舊棉襖實在不暖和了,我跟我爸說想買件新的。我爸還沒說話,周美娟摸著林薇身上的棉襖說:‘哎呀,老林,你看小薇這件是去年做的,今年穿著還有點緊巴巴的呢。頌頌那件是舊了點,但還能穿嘛。家裡就這點布票……’我爸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周美娟,最後讓我忍忍。
“再後來六五年,‘支援三線’的號召下來了,周美娟攛掇我爸讓我來三線,說得那叫一個情真意切、深明大義:‘老林啊,這是響應國家號召,光榮的事!頌頌下去鍛煉鍛煉,將來前途無量!小薇身子骨弱,留在京市,在咱身邊找個清閒工作,也方便照顧咱們……’
“於是,我來到了這山溝裡,而林薇,留在了京市。”
林頌說到這裡,停下腳步。
她轉過身,正對著韓相。
“我前幾天收到家裡的信,說林薇找了個對象……條件很好,在市教育局工作,年輕有為,前途一片光明。
“韓相,”林頌叫他的名字,“我想讓周美娟看看,讓林薇看看,她們挑的女婿、挑的對象,比不上你絲毫。”
韓相心猛地一跳。
他緩緩地、極其鄭重地點了下頭,聲音沉穩堅定:“好。”
“謝謝。”林頌往前一步。
突然離這麼近,韓相的心猛地一跳。
月光清冷,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給。”韓相像是想起了什麼,從口袋裡掏出一塊水果糖,遞到林頌麵前。
林頌微微一怔,隨即伸出手,接了過來。
“橘子味的。”韓相補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