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光已從濃墨般的深藍褪成清冷的魚肚白,幾縷金紅色的晨曦正努力刺破雲層,宣告著新一天的來臨。鄭凱因艱難地轉動脖頸,將視線投向那漸漸明亮的窗欞。
他剛蘇醒不過數秒,意識如同沉船般艱難浮出混沌。初升的陽光帶著不容抗拒的銳利,直直刺入他酸澀的眼瞼,迫使他不得不眯起雙眼。
左臂傳來熟悉的、幾乎刻入骨髓的異物感。他緩緩抬起手,目光落在手背上那根透明的留置針管上。他嘗試著動了動手指,握緊、鬆開。
除了肌肉牽動傷口帶來的細微刺痛外,基本活動無礙。然而,右半邊的身體依舊沉重如灌鉛,毫無反應——這是重櫻那次冒險用電擊癱瘓觀察者時付出的代價。
當時體內瞬間過載的高壓電流不僅重創了敵人,也永久性地燒毀了他植入腦機接口的部分關鍵控製芯片。這半身的癱瘓,成了他未能及時修複的技術債,隻能依靠外骨骼強行代償行動。
“能扛住那次核爆級彆的衝擊……左半邊還能動,已經是奇跡了……”他暗自思忖,冰藍色的眼眸深處掠過一絲複雜的情緒。能把自己從那種程度的毀滅邊緣拉回來,除了女灶神,他想不出港區還有誰有這等妙手回春的本事。
看來,當初交給她的那份詳儘到可怕的、關於自己這副“非人”軀體的構造圖和數據,她確實學得很好,而且運用得極其精準。
窗外漸漸亮起的天色,無聲地提醒著他時間的流逝。他是怎麼從遠在巴拿馬軍港的煉獄中心,瞬間回到這司令港的病房的?天甜橙……她一定動用了難以想象的力量,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吧?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窗戶,落在遙遠的天際線,內心無聲地低語。
不知又過了多久,或許是半小時,或許更久。病房的門被輕輕推開,帶著消毒水特有的清冷氣息。女灶神端著一個放著藥盤和治療器具的托盤,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
“啊?指揮官,你醒了?!”她的目光第一時間捕捉到了床上那雙睜開的冰藍色眼眸,驚訝如同水波般在她臉上漾開,但瞬間就被專業的關切取代。
她快步走近床邊,將托盤放在床頭櫃上,俯身仔細地觀察他的臉色和狀態,“感覺怎麼樣?有哪裡特彆不舒服的嗎?傷口痛得厲害嗎?頭暈不暈?呼吸有沒有困難?”一連串的問題如同連珠炮,透著不容忽視的緊張。
“嗯……還好……”鄭凱因的聲音有些沙啞,像砂紙摩擦,“就是……渾身上下……哪哪都像被拆散了再硬裝回去……痛得有點……均勻。呃……能給我點止痛藥嗎?劑量……按老規矩來。”
“你呀……”女灶神看著他略顯蒼白卻依舊帶著一絲熟悉冷峻的臉,忍不住歎了口氣,語氣裡是又好氣又心疼,“我看你現在挺‘活力四射’的,終於知道痛字怎麼寫了?天指揮她們回來時都說你是被炮彈炸的……真是命大福大造化大!”
她一邊說著,一邊麻利地拿起消毒棉簽準備處理他的留置針接口,動作卻頓了一下,眉心微蹙,“但我總覺得……有點不對勁。她們說的經過……聽起來合理,可我總覺得漏了最關鍵的東西,像是在撒謊瞞著我什麼……唉,真是的!不把真正的原因告訴我,我怎麼進行後續的精準治療和康複規劃嘛!”
她有些煩躁地鼓了鼓腮幫子,那副“童顏”上難得地顯出幾分屬於醫療權威的執拗。不過,這絲不快很快被她壓下,她話鋒一轉,眼神變得銳利起來:
“算了,先不說這個。指揮官,根據你血液和神經遞質的詳細檢測報告,我發現一個嚴重問題——你對絕大多數常規鎮痛類和止痛類藥物都存在極高的抗藥性!這已經不是普通耐受性增強的問題了,簡直是……你把它們當糖豆嗑出來的吧?簡直是胡鬨!”
她一邊數落著,一邊動作輕柔地開始更換輸液袋,並調整了一下輸液管上的控製閥:“這種情況就更不能隨便加大劑量猛藥了!過量風險太高,而且效果也未必好。我先給你用物理方法冰敷幾個痛感最強烈的區域,緩解一下炎症反應和神經刺激,然後再根據你的實時反饋,一點點調整藥物組合和劑量,找到最安全有效的平衡點。”
說完,她便從托盤裡取出準備好的冰袋,用無菌紗布仔細包裹好,動作輕柔而精準地敷在他身體幾處關鍵區域。
看著她在熹微晨光中為自己忙前忙後,動作一絲不苟,額頭甚至滲出細密的汗珠,鄭凱因沉默了片刻,低聲吐出一句:“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
女灶神正低頭檢查著冰袋的位置,聞言動作一頓。她沒有立刻抬頭,隻是輕輕歎了口氣,那歎息裡包含了太多複雜的情緒:“你以後……多關心一下自己,少一點受傷,少一點把自己往鬼門關裡送,那就是對我最大的‘不麻煩’了……真是的……”
她抬起眼,清澈的藍眸中映著窗外的微光,帶著一絲嗔怪,更深的卻是難以掩飾的擔憂,“這次……真的太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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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凱因微微頷首,算是應下了這帶著關切的責備,隨即問道:“我躺了多久?還有……天甜橙,以及跟我去巴拿馬的其他艦娘,她們都怎麼樣了?傷得重不重?”
“整整四天四夜。”女灶神將冰袋固定好,直起身子,語氣平緩了些,“她們都沒大事,大多是些皮外傷和艦裝損耗。企業她們留在那邊處理戰場清理、情報交接和後續防禦部署,今天才剛完成所有任務,已經在返航的路上了。估計明後天就能回到港區。回來的天指揮、赤城和新澤西她們幾個傷得輕一些。”
就在這時,病房的門被再次輕輕推開。哈曼推著約克城的輪椅出現在門口。約克城原本帶著憂慮的溫婉麵容在看到床上清醒的鄭凱因時,瞬間綻放出如釋重負的柔和笑意,如同春風化開了冰麵。
“哼……”推著輪椅的哈曼卻習慣性地先發出了一聲不滿的鼻音,小臉微微揚起,刻意不去看病床上的人,但那雙粉色的眼眸卻忍不住飛快地瞟了鄭凱因一眼。
她的小手無意識地揪了揪自己的裙擺,聲音帶著彆扭的關切,音調卻努力維持著傲嬌:“笨、笨蛋!傷得這麼重……害得約克城姐姐擔心得要命!整天守在這裡都休息不好……”她越說聲音越小,最後幾個字幾乎含在嘴裡,臉頰也微微泛紅。
“好了,哈曼。”約克城坐在輪椅上,溫柔地側過頭,輕輕拍了拍哈曼搭在輪椅扶手上的手背,聲音如同清泉般安撫道,
“指揮官是病人呢,需要好好靜養。而且,”她轉回頭看向鄭凱因,眼中帶著溫暖的笑意,“其實哈曼她也挺擔心你的,隻是嘴上不饒人罷了。這幾天她有空就跑來問你的情況,還幫我推輪椅呢。”
“唔……約克城姐姐!”哈曼被戳穿了小心思,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根,像隻被踩了尾巴的小貓,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羞惱,“誰、誰擔心他了!我……我是怕你太累!哼!”
她用力扭開頭,小手緊緊揪著自己的裙擺,仿佛要把那點布料捏出水來,腳尖也無意識地在地板上蹭著,那份藏在傲嬌外殼下的關心此刻暴露無遺。
約克城很快通過加密通訊器將鄭凱因蘇醒的消息傳遞了出去。沒過多久,病房外就傳來一陣由遠及近、充滿活力的急促腳步聲。
“honey~~~!”
未見其人,那充滿活力的、帶著獨特上揚尾音的呼喚已經穿透了房門。新澤西如同一陣風般卷了進來,星藍色的眼眸瞬間鎖定了病床上的鄭凱因,裡麵盛滿了毫不掩飾的狂喜和濃濃的擔憂。
她幾乎是撲到床邊,雙手撐在床沿,身體前傾,恨不得把臉湊到他眼前仔細檢查:“honey!你感覺怎麼樣?傷口還痛不痛?頭還暈嗎?能吃東西了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女灶神前輩的藥管不管用?要不要我……”
一連串的問題如同連珠炮般砸來,那份灼熱的關心幾乎要將空氣點燃。如果不是顧及他身上那些縱橫交錯的繃帶和複雜的醫療管線,她可能真的會不管不顧地撲上去擁抱他。
“好了,好了,新澤西……”鄭凱因被她這連珠炮似的關切問得有些招架不住,冰藍色的眸子裡難得地露出一絲無奈的笑意。他抬起能動的那隻左手,帶著安撫的意味,輕輕揉了揉她蓬鬆的淡螺鈿紫色長發。
“我真沒多大事兒,就是需要躺著休息幾天。彆擔心。”他的聲音依舊沙啞,卻帶著一種令人安心的沉穩。
新澤西被他安撫的動作弄得舒服地眯了眯眼,像隻被順毛的貓咪,但眼神裡的擔憂並未完全散去,隻是稍稍收斂了些許。
緊隨新澤西之後,天甜橙和赤城也走了進來。天甜橙的腳步略顯沉重,她停在床尾,目光落在鄭凱因身上,那雙紫色的眼眸裡翻湧著極其複雜的情緒,有慶幸,有後怕,更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
巴拿馬那場毀滅性的爆炸,她和赤城是距離核心最近的人,也是被那黑暗巨人用身軀牢牢護在掌心的存在。她早就有所猜測——那個總是在最危急關頭出現、擁有恐怖力量的黑暗巨人,其身份與鄭凱因之間存在著某種必然聯係。
畢竟,鄭凱因在場時,黑暗巨人從不出現;而他一旦不在,那巨大的身影便如同守護神般降臨。所以黑暗巨人是誰呢?好難猜呀……
但當真相以如此慘烈、如此震撼的方式在她眼前上演,當親眼目睹那個冷酷的指揮官化為頂天立地的巨人,用自己的身軀扛下足以毀滅一切的核爆衝擊時,那份衝擊感還是遠遠超出了她的想象。
從初到這個世界的遊輪事件,到如今巴拿馬的生死瞬間,這個男人一直在用自己的生命作為盾牌,一次又一次地將她從死亡的邊緣拽回。這份沉甸甸的守護,讓她心頭五味雜陳,既充滿了無言的感激,又帶著難以消除的愧疚和心疼。
“師哥……”天甜橙的聲音有些乾澀,千言萬語堵在喉嚨口,最終隻化作一聲低喚。
鄭凱因仿佛看穿了她眼底的波瀾,迎上她的目光,冰藍色的眼眸平靜無波,隻是微微扯動了一下嘴角,露出一絲極其淺淡、卻足以令人安心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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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沒事就好……這就夠了。我……扛得過去。”他的聲音雖然虛弱,卻透著一股磐石般的堅定,仿佛在說,隻要她們安然無恙,他所承受的一切便都值得。
最後開口的是赤城。她站在天甜橙身側,赤紅的眼眸凝視著病床上的男人,眼神複雜。曾經,她對這位指揮官或許帶著審視甚至疏離,但此刻,那份疏離早已被一種難以言喻的尊重和一絲微妙的共鳴所取代。
在巴拿馬,是他以非人的姿態擋下了足以讓她們灰飛煙滅的毀滅之光。而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在重櫻,他不惜損傷自身,同樣拯救了能代和翔鶴。每一次的拯救,都伴隨著他身體無法逆轉的損傷。
這份近乎自我犧牲的守護姿態,讓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個同樣為了守護他人而燃儘自己的身影——她的姐姐天城。赤城深吸一口氣,清冷的聲線中帶著前所未有的鄭重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柔和:
“鄭指揮官……您的恩情,赤城永世銘記。但……也請您,務必多為自己著想。”這句話裡,包含了她所能表達的最深的敬意和最懇切的勸告。她看著他傷痕累累的身體,仿佛看到了另一個為了守護而燃燒殆儘的靈魂。
……
幾天下來,鄭凱因強悍的恢複力開始顯現,雖然身體各處依舊傳來撕裂般的劇痛,但至少已經能夠小幅度活動了。手指可以屈伸,脖頸能轉動,甚至能勉強支撐起上半身一小會兒。
然而,這點進步非但沒帶來便利,反而讓他的心思活絡起來——巴拿馬軍港那場驚天動地的變故之後,留下的是一個巨大的爛攤子:情報分析、戰術總結、各國交涉、塞壬意圖研判……堆積如山的事務仿佛在無聲地呼喚著他。
幾乎是身體能動彈的念頭剛起,鄭凱因冰藍色的眼眸就下意識地掃向病房角落——那套陪伴他征戰四方、此刻卻安靜佇立的銀灰色外骨骼裝甲。指尖微動,一絲微弱的意念嘗試著與脊椎深處的神經接口建立連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