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庸抵達清河縣的那天,天空飄著黏糊糊的細雨,把天染成了灰蒙蒙的一片,像塊擰不乾的臟抹布,壓得人胸口發悶。
他乘坐的八抬大轎在錦衣衛的護送下,緩緩穿過城門,轎簾緊閉,看不見裡麵的人,隻聽得到轎夫整齊的腳步聲,敲在濕漉漉的青石板上,沉悶得讓人心裡發慌。
王奎帶著縣衙大小官吏跪在路邊,腦袋恨不得鑽進泥裡,肥碩的身子抖得像篩糠,官帽上的珠串叮叮當當撞著,在雨裡看著格外狼狽,像是怕雨水濺到身上。
夏天站在官吏隊伍的末尾,一身勁裝,腰間佩刀,雨水打濕了她的頭發,順著臉頰往下淌,卻沒讓她彎一下腰。
轎子在縣署門口停下,一個穿著錦袍的中年男人從轎裡走出來。
這人正是錦衣衛指揮僉事魏庸,專司查辦欽案,以心狠手辣聞名,當年柳承宗的案子便是由他主審。
江湖上都說,隻要魏庸盯上的人,沒一個能全身而退。
他麵容白皙,頷下留著三縷短須,手裡把玩著一串玉佩,看起來文質彬彬,眼神卻像淬了毒的冰錐,掃過眾人時,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
“王縣令,”魏庸的聲音慢悠悠的,卻像冰錐子紮人,“本府一路顛簸,先去歇著。柳承宗的舊案卷宗,明日一早送到本府住處。”
他說的住處,正是張大戶的莊園,如今被錦衣衛打理得煥然一新。
“是是是,下官這就去準備!”王奎連忙應道,連抬頭看他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魏庸的目光最後落在夏天身上,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這位就是夏姑娘?果然年輕有為。聽說你找到不少柳承宗的‘遺物’?明日一並帶來吧,本府倒要看看,當年的通敵犯,還留下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
“大人說笑了,”夏天不卑不亢,“隻是些無關緊要的舊紙,若大人想看,民女自當奉上。”
魏庸沒再多說,轉身走進莊園,錦衣衛立刻將莊園圍得水泄不通,連隻蒼蠅都飛不進去。
等人都走了,王奎才癱坐在地上,哭喪著臉:“完了完了,他明擺著是衝著那些卷宗來的!這要是交上去,咱們都得被安個‘藏匿逆黨遺物’的罪名!”
“不能交。”夏天斬釘截鐵,“卷宗是柳縣令洗冤的唯一證據,交出去就全完了。”她看向周明,“主簿,縣衙的密道還能用嗎?”
周明愣了一下,隨即點頭:“還有一條,是柳縣令當年修的,從後院假山通到城外的破廟,很少有人知道。”
“好。”夏天當機立斷,“趙虎,你帶兩個人,今晚從密道出去,把卷宗和血書送到鎮北軍營地,交給蕭策將軍,告訴他魏庸已經動手了,讓他速做準備。”
“那你呢?”趙虎急道,“魏庸找不到卷宗,肯定會找你麻煩!”
“我留在這裡應付。”夏天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我有辦法拖住他們。記住,一定要把東西送到,這是柳縣令的希望,也是清河縣的希望。”
趙虎知道事態緊急,不再多言,立刻去準備。
蘇清婉拉著夏天的手,擔憂地說:“你要小心,魏庸心狠手辣,聽說他當年審理柳縣令的案子時,殺了不少知情人。”
“我知道。”夏天笑了笑,“但他想動我,也沒那麼容易。你先帶災民去隔離點深處躲著,錦衣衛說不定會搜那裡。”
入夜後,雨下得更大了。
縣署後院的假山裡,趙虎帶著兩個鄉勇鑽進密道,裡麵又黑又窄,隻能匍匐前進,泥水沒到膝蓋,冰冷刺骨。
他們咬著牙往前爬,卷宗用油布緊緊裹著,揣在懷裡,生怕被水浸濕。
與此同時,夏天正在書房“整理”卷宗。
她把柳承宗的勘探記錄和血書都藏了起來,隻留下一些無關緊要的舊賬本,又故意在桌上灑了些墨汁,看起來像是慌忙整理過的樣子。
三更時分,莊園裡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魏庸帶著錦衣衛闖進縣署,直奔夏天的書房。
“夏姑娘,”魏庸坐在椅子上,慢條斯理地喝著茶,“卷宗呢?本府可是等不及了。”
夏天指了指桌上的賬本:“都在這兒了,隻是些舊賬,沒什麼有用的東西。”
魏庸沒看賬本,目光落在她滴水的發梢上:“夏姑娘這是剛從外麵回來?這麼大的雨,還出去走動,莫非是在送什麼東西?”
“隻是去看看災民,”夏天麵不改色,“他們住的棚子漏雨,我去幫忙修了修。”
“哦?是嗎?”魏庸放下茶杯,拍了拍手,兩個錦衣衛押著一個渾身是傷的鄉勇走進來,“這個人說,看到你傍晚和趙虎在假山附近鬼鬼祟祟,還塞給了他一個包裹,讓他送到城外去。”
那鄉勇是上個月才投奔趙虎的,被錦衣衛抓住後,灌了兩壺辣椒水,又挨了二十鞭,骨頭沒熬住,就把下午看到的零碎說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