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縣的炊煙在戰後第三日終於恢複了往日的稠密。
城門口,鄉勇們正幫著百姓把新收的玉米扛進城,金黃的玉米粒從麻袋縫裡滾出來,在青石板路上蹦躂著,被往來的鞋底碾出甜甜的粉,風一吹,滿街都是玉米香。
“夏天姐,你看這玉米,比去年多收了三成!”趙虎扛著兩袋玉米,大步流星地走來,額頭上的汗珠順著傷疤往下淌,卻笑得比誰都燦爛。
黑風嶺開墾的荒地果然沒讓人失望,一季豐收就填滿了糧倉,連過冬的種子都富餘不少。
夏天正幫著李鐵匠搬運新出爐的鋤頭,聞言直起身:“讓阿吉記賬,留出一半玉米做種子,剩下的除了口糧,都拿去跟鄰縣換棉花。冬天快到了,得讓大家有棉衣穿。”
“哎!”趙虎應著,轉身就往賬房跑,路過蘇清婉的藥鋪時,還不忘探頭喊一句,“蘇姑娘,晚上去我那兒喝玉米粥啊!我讓婆娘多放兩把糖!”
藥鋪裡傳來蘇清婉溫和的笑聲:“好啊,我帶新曬的草藥茶過去。”
李鐵匠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捶了捶腰:“打了半輩子殺人的家夥,還是這刨土的鋤頭摸著暖心。你看這鐵口,淬了火也不崩,能跟地裡的石頭較勁!”
夏天拿起一把鋤頭,掂量著重量:“這鐵礦確實好。等忙完秋收,咱們開個鐵器鋪,不光做農具,還做鐵鍋、鐮刀,賣到周邊縣城去,肯定能賺不少。”
“能行嗎?”李鐵匠有些猶豫,“咱們哪懂做生意啊。”
“阿吉懂。”夏天笑了,“讓他算算成本,定個價錢,再讓趙虎帶人去跑商隊,保證虧不了。”
正說著,阿吉抱著賬本匆匆趕來,臉上卻沒了往日的從容:“夏天姐,鄰縣送來消息,說咱們的鐵器不能賣了。”
“為什麼?”夏天皺眉。
“他們說……說咱們的鐵器用了黑風嶺的鐵礦,那是‘軍礦’,私造鐵器售賣,是犯法的。”阿吉指著賬本上的批注,“還說要上報知府,讓咱們把鐵器坊關了。”
這話像盆冷水,澆得眾人心裡發沉。李鐵匠急得直跺腳:“哪有這種道理!鐵礦是咱們自己挖的,手藝是咱們自己練的,憑什麼不讓賣?”
夏天摩挲著鋤頭的木柄,指尖感受到鐵器的冰涼。
她知道,這不是鄰縣的主意。
黑風嶺鐵礦的事,魏庸雖死,但他在官場的盤根錯節還在,肯定有人想趁機插手,把鐵礦牢牢攥在手裡。
“彆慌。”夏天沉聲道,“阿吉,你去查查是誰在背後搗鬼。趙虎,你去鎮北軍營地一趟,把這事告訴蕭將軍,問問他‘軍礦私用’的律法到底怎麼說。”
兩人領命而去,夏天卻沒回縣署,轉身往城西的貧民窟走。
那裡住著戰後收留的蠻族俘虜——都是些老弱婦孺,男丁大多戰死或被押往北疆,留下的人靠著織羊毛毯勉強糊口。
貧民窟的土坯房外,幾個蠻族婦人正坐在太陽底下織毯,彩色的羊毛在她們手裡翻飛,織出的狼圖騰卻被刻意繡得模糊。
看到夏天走來,她們都停下了手裡的活,眼神裡帶著警惕和畏懼。
“你們的毯子織得很好。”夏天蹲下身,拿起一條未完成的毯子,羊毛柔軟厚實,“我讓商隊幫你們賣到南邊去,賺的錢歸你們自己,怎麼樣?”
一個頭發花白的蠻族老嫗顫巍巍地開口,用生硬的通用語說:“真……真的?不……不殺我們?”
“隻要你們安分守己,就和清河百姓一樣過日子。”夏天指著不遠處正在晾曬的玉米,“冬天快到了,織些厚毯子,既能換糧食,也能保暖。”
老嫗眼裡泛起淚光,對著夏天深深鞠了一躬。
旁邊一個抱著孩子的蠻族婦人,悄悄把孩子往夏天身邊推了推。
那孩子約莫四五歲,怯生生地遞過顆野山楂,小手裡還沾著羊毛絮。
夏天接過來,咬了口,酸得眯起眼,孩子“咯咯”笑了起來,先前的拘謹散了大半。
其他婦人也紛紛低下頭,手裡的羊毛線又開始翻飛,這次織出的圖案裡,除了模糊的狼,還多了幾株青竹——那是清河縣常見的植物。
從貧民窟出來,夏天路過蘇清婉的藥鋪,看到她正給一個穿綢緞的陌生男人診脈。
那男人麵色虛浮,眼神卻很亮,時不時瞟向藥鋪牆上掛著的草藥圖譜,像是在打探什麼。
“這位是?”夏天走進藥鋪,隨口問道。
“是從府城來的藥材商,”蘇清婉一邊寫藥方一邊說,“說想收些咱們縣的草藥,尤其是黑風嶺的‘血參’。”
那男人立刻站起身,拱手笑道:“在下錢通,久仰夏姑娘大名。聽聞清河縣戰後百廢待興,特來做點小生意,還望姑娘多多關照。”
他說話時,袖口滑落,露出塊油潤的白玉佩,上麵刻著朵歪歪扭扭的牡丹——那花樣,和魏庸生前常戴的那塊如出一轍。
夏天心裡一凜,麵上卻不動聲色:“錢老板客氣了。清河的草藥都是百姓辛苦采的,價錢公道,童叟無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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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通笑了笑,接過藥方:“那是自然。不知姑娘可否帶我去黑風嶺看看?聽說那裡的血參藥效最好。”
“黑風嶺是聯防軍的訓練場,外人不便進入。”夏天淡淡拒絕,“錢老板要是誠心收藥,讓阿吉跟你對接就行。”
錢通眼裡閃過一絲不悅,卻沒再強求,拿著藥方匆匆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