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了。日頭一天比一天曬得人脊背發燙,田裡的秧苗躥起一掌高,綠得晃眼。農忙的弦稍稍鬆了扣,村裡人終於能喘口氣,公社的集市也跟著活泛起來。
陸信胳膊好利索後,去公社跑得更勤了些。有時是隊裡派差,有時是自己摸空去。每次回來,那個舊布袋都不再是癟的。有時是半口袋雜糧,有時是一塊豬油,有時是幾尺耐磨的灰布,甚至還有一次,帶回來一小包水果硬糖,糖紙都蹭花了,他卻隨手扔給蘇寧,隻說了一句:“齁甜,你吃。”
蘇寧把糖小心地收在櫃子裡,舍不得吃,偶爾摸出來看看,心裡也跟沾了蜜似的。她知道,這些東西,都是用她那些夜以繼日編出來的筐簍盒籃換來的。她的“手藝”在公社那片小小的黑市裡,似乎漸漸有了點名氣,王老頭給的價格也比剛開始厚道了些。
家裡的光景,眼看著就滋潤了一點點。雖然依舊是破屋漏瓦,但灶台上的油罐子不再是空的,米缸裡總算有了點墊底的糧食,晚上點燈熬油編東西,也不用像以前那樣摳摳搜搜,生怕燈油燒得太快。
這天,陸信又從公社回來,布袋比往常更沉些。他進屋把東西往灶台上一放,沒像平時那樣先喝水,而是看向蘇寧,說了句:“明天公社大集,王老頭說城裡供銷社的人要來收山貨和手工品,點名要看看你編的那幾樣新花樣。”
蘇寧正在給一個新編的竹篾提籃收口,聞言手指一顫,竹篾的尖刺差點劃破皮。“供銷社?公家的人?”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這年頭,跟“公家”扯上關係,是機遇,更是風險。
“嗯。”陸信拿起水瓢舀水,咕咚喝了幾口,抹了把嘴,“王老頭搭的線,說是正規收購,給現錢或者工業券,比黑市穩當。”
他話說得平靜,但蘇寧能看到他眼底一閃而過的審慎。他也在權衡。
“那……去不去?”蘇寧放下手裡的活計,心裡七上八下。去,萬一是個陷阱呢?不去,這可能是把草編生意做大的唯一機會。
陸信放下水瓢,目光落在她臉上,看了幾秒,才說:“你想去,我就陪你去看看。”
他把決定權交給了她。
蘇寧看著灶台上那些陸信剛帶回來的、實實在在的糧食和物品,又想起這幾個月來沒日沒夜的辛苦,心裡那股不甘平庸的勁兒冒了上來。縮在這破屋裡,靠著黑市有一搭沒一搭地換點東西,終究不是長遠之計。如果能搭上供銷社這條線,哪怕隻是最邊緣的供貨,日子也能安穩不少。
賭一把!她深吸一口氣,迎上陸信的目光:“去!”
陸信眼裡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讚許,點了點頭:“好。明天早點起。”
為了這次“麵試”,蘇寧把壓箱底的幾件精品都拿了出來:那個帶“福”字的八角食盒,一個編織緊密、能盛水的雙耳提籃,還有幾個用染色草莖編出簡單花紋的杯墊和鍋墊。每一樣都反複檢查,確保沒有任何瑕疵。
第二天,天還沒亮透,兩人就出發了。蘇寧把那些草編品用乾淨的包袱皮仔細包好,抱在懷裡,像抱著什麼稀世珍寶。陸信依舊沉默地走在前麵,但步伐穩健,無形中給了她一些力量。
公社大集果然比往常熱鬨數倍。土路兩旁擺滿了攤子,人聲鼎沸。賣菜的、賣山貨的、賣雞鴨禽蛋的,還有扯著布匹、擺著鍋碗瓢盆的供銷社臨時攤位。空氣裡混雜著各種氣味,喧囂而充滿活力。
王老頭早就在約定好的巷口等著了,見到他們,趕緊迎上來,壓低聲音:“來了來了!供銷社的李乾事就在前麵那個茶攤等著呢!快跟我來!”
他領著兩人穿過擁擠的人群,來到集市邊緣一個相對安靜的茶攤。一個穿著藍色中山裝、戴著眼鏡、乾部模樣的中年男人正坐在那裡喝茶,麵前擺著個公文包。
“李乾事,人來了!”王老頭點頭哈腰地介紹,“這就是我跟您提過的,手藝特彆好的那家。”
李乾事推了推眼鏡,打量了一下陸信和蘇寧,目光最後落在蘇寧懷裡的包袱上,語氣帶著點公事公辦的嚴肅:“東西帶來了?看看。”
蘇寧趕緊把包袱放在桌子上,一層層打開,露出裡麵精心準備的幾件草編品。
李乾事拿起那個八角食盒,仔細看了看編織手法,又摸了摸光滑的竹篾和那個工整的“福”字,眼裡閃過一絲驚訝。他又看了看雙耳提籃,甚至拿起杯子往裡麵倒了點水,發現滴水不漏。
“嗯,手藝是不錯。”李乾事放下東西,語氣緩和了些,“比一般農村婦女編的強多了,有點創意。這東西,城裡現在確實有些人喜歡,擺在家裡裝個零嘴什麼的。”
他沉吟了一下,說:“這樣吧,食盒和這個提籃,我們供銷社可以收。食盒給你一塊五,提籃一塊二。其他的小玩意兒,量太散,我們不好收,你們自己處理。以後要是還能編出這種質量的,可以直接送到供銷社後院找我看貨。錢當場結清,給現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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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塊五!一塊二!蘇寧的心差點從嗓子眼裡跳出來!這比在黑市零賣劃算太多了!而且有了供銷社這條穩定的渠道,以後就不用再提心吊膽地去黑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