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陽光，亮得晃眼。土坯牆吸足了熱氣，到晚上還往外散著溫吞吞的暖意。破屋前的空地上，晾曬著新收的麥子，金燦燦鋪了一地，空氣裡都浮動著糧食特有的、乾燥的香氣。
豬圈裡的兩隻豬崽，經過幾個月的精心喂養，已經躥成了半大的架子豬，哼哼唧唧，胃口極好。屋後的菜地更是熱鬨，黃瓜頂花帶刺，豆角掛滿了架，西紅柿也開始泛紅。這個夏天，破屋內外，終於不再是死氣沉沉的土黃色，而是被各種飽滿的、生機勃勃的顏色填滿了。
蘇寧蹲在菜地裡，摘下一根嫩黃瓜，在井水邊衝洗乾淨，哢嚓咬了一口，清甜爽脆。她眯起眼，感受著舌尖的涼意和陽光曬在背上的暖意，心裡有種說不出的踏實。
草編的生意已經走上了正軌。每隔半個月，陸信就往公社供銷社送一次貨。李乾事對她編的東西很滿意，特彆是那幾個帶點“雅趣”的花瓶和字畫筒，在城裡竟然挺受歡迎，價格也給得公道。攢下的錢，加上賣了幾次雞蛋和蔬菜的零碎收入，那個裝家底的手帕包，終於不再乾癟癟的，有了點分量。
最讓她高興的是，陸信不知從哪兒弄回來幾塊舊木板和半袋石灰，趁著農閒，把破屋漏雨最厲害的屋頂修補了一下。雖然還是簡陋，但至少下雨天不用再到處擺盆接水了。
日子，像蝸牛爬樹，慢是慢了點，但確確實實是在往上走。
這天傍晚，陸信從地裡回來得早，手裡拎著一條用草繩穿著的鯽魚，不大，但很鮮活。
“河邊撈的。”他把魚遞給蘇寧，就去舀水洗臉。
蘇寧接過魚，心裡琢磨著是紅燒還是燉湯。現在家裡調料也豐富了點，至少油鹽醬醋是齊全的。
兩人正一個殺魚一個燒火，準備晚飯，院門外傳來了腳步聲，伴隨著一個略顯拘謹的聲音：“信子兄弟，小寧妹子，在家不？”
蘇寧探頭一看，是鄰居張嫂子，手裡還挎著個小籃子。張嫂子男人是生產隊的會計，為人還算厚道，以前雖然沒什麼來往，但也沒跟著旁人一起嚼過舌根。
“張嫂子，快進來坐。”蘇寧擦了擦手，招呼道。
張嫂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走進來，把籃子放在灶台邊：“沒啥好東西，自家種的幾個茄子，給你們嘗嘗鮮。”籃子裡是幾個紫瑩瑩、油光發亮的長茄子。
“哎呀，這怎麼好意思……”蘇寧連忙推辭。這年頭，誰家菜園子裡的菜都是金貴的。
“拿著拿著，彆客氣。”張嫂子擺擺手，目光在收拾得井井有條的屋裡掃了一圈，又在灶台上那條魚上停了停，臉上露出真誠的笑容，“看你們這小日子，過得是越來越像樣了！小寧妹子真是能乾！”
她又看向正在劈柴的陸信：“信子兄弟也是個過日子的好手！倆人勁兒往一處使，這日子啊，肯定差不了！”
這話說得真心實意，帶著點羨慕。和幾個月前那些或鄙夷或看熱鬨的目光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彆。
蘇寧心裡暖烘烘的，也沒再推辭，收下了茄子：“謝謝張嫂子，回頭我們家豆角下來了，也給您送點去。”
“哎，好，好！”張嫂子笑著，又閒話了幾句家常，這才走了。
送走張嫂子，蘇寧看著灶台上的魚和茄子，心裡感慨萬千。人就是這樣，你過得恓惶時，誰都想來踩一腳；你稍微立起來了，善意也就跟著來了。
晚飯很豐盛。紅燒鯽魚，蒜泥茄子，配上熬得稠稠的小米粥，兩人都吃得很滿足。
吃完飯，天色還沒黑透。陸信沒像往常那樣立刻休息，而是拿起蘇寧前幾天編壞的一個竹篾小筐，就著最後的天光，手指靈活地拆解、重整。不一會兒，一個歪扭的筐子就被他修得端正結實。
蘇寧坐在旁邊的小板凳上，看著他的動作。夕陽的餘暉給他側臉鍍上一層柔光，他專注的神情，讓他平時那股冷硬的氣質柔和了不少。
“對了，”蘇寧想起件事，“七婆說，過兩天她娘家侄子娶媳婦，想找我訂一對帶喜字的花瓶，問咱能不能編。”
陸信手上動作沒停，“嗯”了一聲：“你看著辦，能編就接。”
“我想試試。”蘇寧說，“就是喜字有點複雜，得費點功夫。”
“慢慢來，不著急。”陸信修好了筐子，放在一邊，抬頭看了看天色，“我去把麥子收起來，看樣子晚上有雨。”
兩人一起把晾曬的麥子收進屋裡。新麥的香氣彌漫在狹小的空間裡，讓人心安。
夜裡，果然下起了雨。雨點劈裡啪啦地打在修補過的屋頂上，聲音沉悶，卻不再有雨水漏下來。
蘇寧躺在木板床上，聽著窗外的雨聲和身邊陸信平穩的呼吸聲，心裡一片寧靜。她想起剛穿來時的絕望和冰冷，再看看現在雖然依舊清貧卻充滿希望的日子，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她翻了個身，在黑暗中輕聲說：“等秋天賣了豬，加上攢的錢，應該夠買蓋房用的椽子和檁條了。”
黑暗中，陸信的呼吸頓了一下，然後低低地“嗯”了一聲。
“到時候，咱們也蓋三間房，一間堂屋，一間臥室，再隔出個小廚房……”蘇寧繼續規劃著，聲音裡帶著憧憬。
“院牆也得壘起來，養條狗看家……”
“屋前種棵果樹，屋後留片菜地……”
她絮絮叨叨地說著，不像是在商量，更像是在勾勒一個篤定的未來。
陸信在黑暗中靜靜地聽著，沒有打斷她。直到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被均勻的呼吸聲取代，顯然是睡著了。
雨還在下，淅淅瀝瀝。
陸信在草鋪上翻了個身，麵朝著蘇寧床鋪的方向。黑暗中，他睜著眼睛，聽著雨聲和她的呼吸，許久，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這日子，確實在變好。好得讓他有時會恍惚，會貪戀這份煙火氣帶來的平靜。
但腦海裡某個角落，總有個聲音在提醒他：這平靜之下，暗流從未停止湧動。那個係統提示的“異常能量波動”，蘇家那邊暫時偃旗息鼓卻絕不會死心的貪婪，還有他自己身上背負的、無法言說的過去……
他閉上眼，將這些紛亂的思緒強行壓下。
至少此刻，雨夜安好，身邊的人呼吸平穩。
這就夠了。
明天，太陽照常升起，日子，還要繼續過下去。
而他們，會一起，把這家，撐得越來越像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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