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一天濃似一天。田裡的麥苗躥起半尺高，綠得潑辣，風一過，漾起層層疊疊的浪。玉米種子播下去，用不了幾天，嫩綠的芽尖就頂破了濕潤的土層，探頭探腦地張望著這個嶄新的世界。空氣裡混著青草、泥土和淡淡糞肥的氣息，是獨屬於春天田野的、生機勃勃的味道。
破屋後的那片宅基地，也不再是光禿禿的泥地了。陸信利用早晚和雨天的工夫，已經打出了齊膝高的土坯牆基，一層層土坯壘得結實平整，像給未來的家紮下了堅實的筋骨。嶄新的椽子和檁條堆在旁邊，散發著鬆木的清香，惹得路過的人都忍不住多看兩眼。
日子像上足了發條，在田地和宅基地之間高速運轉。蘇寧除了下地，所有空閒時間都撲在了草編上。野餐籃的訂單李乾事很滿意，又介紹了個新活計——給公社小學編一批裝粉筆的盒子。活兒瑣碎，掙得不多，但勝在穩定。她的手指因為長時間編織和接觸染料，顯得有些粗糙，但眼神卻越來越亮，那是一種靠自己的雙手掙來尊嚴和希望的亮光。
這天下午，天色忽然陰了下來，烏雲壓頂，悶雷滾滾。眼看一場春雨就要下來。隊裡早早收了工，讓大家趕緊回家收曬的東西。
蘇寧惦記著屋後剛壘的土坯牆基，怕被雨淋壞了，小跑著往回趕。剛到院門口，就見陸信已經在了，正忙著用破草席和塑料布仔細地覆蓋那些土坯牆和木料。他動作麻利，雨點剛開始砸下來時，已經遮蓋得七七八八。
“回來了？快進屋！”陸信看到她，喊了一聲，手下沒停。
蘇寧趕緊跑進屋裡，放下農具，又轉身出來想幫忙。
“不用你，馬上好。”陸信把最後一塊塑料布壓好，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幾步跨進屋簷下。幾乎同時，豆大的雨點劈裡啪啦地砸落下來，在地上濺起朵朵泥花。
兩人站在窄窄的屋簷下，看著瞬間變得白茫茫的雨幕。空氣裡充滿了濕潤的土腥氣。
“幸好你回來得早。”蘇寧鬆了口氣，看著被保護好的牆基和木料。
陸信沒說話，隻是側頭看了看她。因為跑得急，她額前的碎發被雨水打濕了幾縷，貼在光潔的額頭上，臉頰泛著紅暈。他移開目光，望向雨幕中的田野：“春雨貴如油，下透了，地裡的莊稼正好喝個飽。”
他的語氣裡帶著一種莊稼人特有的、對雨水的期盼。蘇寧聽著，心裡也跟著踏實起來。
雨越下越大，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屋簷水彙成小瀑布，嘩嘩地流下來。破屋的屋頂經過陸信年前的修補，雖然還有些細微的滲漏，但總算沒有大的漏雨點了。
眼看天色漸晚，雨還沒停，做晚飯成了問題——柴火都被雨淋濕了。
陸信轉身進屋，從牆角拎出一個小巧的鐵皮爐子和幾塊黑乎乎的煤餅：“從工地帶回來的，應急用。”
他把爐子支在門口通風處，熟練地生起火。藍汪汪的火苗躥起來，驅散了雨天的濕寒。蘇寧把鍋坐上去，燒水，準備煮點掛麵對付一頓。
爐火的光映著兩人的臉，屋裡彌漫著煤煙和食物混合的、略顯嗆人卻溫暖的氣息。外麵風雨交加，破屋內卻因為這一爐火，顯得格外安寧。
“等新房蓋起來，”陸信忽然開口，聲音在雨聲和爐火的劈啪聲中顯得有些低沉，“盤個正經的灶，就不用受這個罪了。”
蘇寧正往鍋裡下麵條，聞言動作頓了頓，心裡泛起一絲微甜：“嗯。盤個雙眼灶，一個做飯，一個燒水，方便。”
“再壘個煙囪，屋裡就沒煙了。”
“堂屋地上鋪上磚，好打掃。”
兩人就著爐火的光，又開始了對未來的規劃。這一次，細節更多，也更具體。仿佛那新房，已經在這風雨聲中，一磚一瓦地搭建起來。
麵條煮好了，簡單放了點鹽和豬油。兩人就坐在小板凳上，圍著爐子，吸溜著熱乎乎的麵條。雨聲成了最好的背景音。
吃完飯，雨勢稍小，變成了淅淅瀝瀝的細雨。陸信檢查了一下覆蓋牆基的草席，確認沒問題，才回到屋裡。
夜色在雨聲中悄然降臨。油燈被點燃，昏黃的光暈籠罩著小小的空間。
蘇寧繼續編她的粉筆盒，陸信則就著燈光，用砂紙打磨幾根準備做窗框的木料。屋裡很安靜，隻有雨聲、竹篾聲和砂紙摩擦聲。
“過兩天，”陸信停下打磨，看向蘇寧，“土坯牆基乾得差不多了，得開始壘牆了。我一個人忙不過來，得請幾個人幫工。”
蓋房是大事，請人幫工是慣例，主家要管飯，可能還得給點工錢或者糧食。
蘇寧點點頭：“應該的。要請誰？飯食怎麼準備？”這可是個大工程，得提前規劃。
“趙老憨算一個，他力氣大，人也實在。再叫上王老五和趙小栓吧，雖然油滑點，但乾活還行，管頓飽飯就成。”陸信顯然早就想過，“飯食……到時候我起兩條魚，你再蒸點乾糧，炒個大鍋菜，應該夠了。”
他安排得井井有條，蘇寧心裡有了底：“好。乾糧我提前蒸出來。菜地裡的菠菜和蒜苗能吃了，正好用上。”
商量定了這件事，屋裡又恢複了安靜。但一種共同為同一個目標奮鬥的緊密感，卻在無聲中流淌。
夜深了，雨也漸漸停了。隻有屋簷還在滴滴答答地掉著水珠。
蘇寧吹熄了燈，躺在床上。空氣中彌漫著雨後的清新和泥土的芬芳。她聽著窗外清晰的滴水聲和身邊陸信平穩的呼吸，心裡充滿了對未來的期盼。
蓋房子，就像燕子銜泥，一點一點，總會壘成個溫暖的窩。
而他們，就是那兩隻共同銜泥的燕子。
這一夜，她睡得格外香甜。
夢中，似乎已經看到了新房落成，炊煙嫋嫋的景象。而陸信，就站在那嶄新的院門口，看著她，目光是她從未見過的溫和。
春雨潤物細無聲。
希望，也在這靜謐的雨夜裡，悄然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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