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一天天高起來。
土坯帶著陽光和風的氣息,一層層壘上去,用摻了碎麥草的泥漿粘合,粗糙,卻異常結實。趙老憨話少,力氣大得驚人,搬土坯像搬磚頭;王老五和趙小栓雖然偷奸耍滑,但在陸信眼皮子底下,也不敢太過分,拌泥、遞坯子,也算賣力。陸信是總工,吊線、找平、把控牆角,眼神毒,手穩,壘出的牆麵筆直如削。
蘇寧是後勤總管,也是唯一的“小工”。除了管三頓紮實卻不奢華的飯食,她還得抽空幫著和泥、遞水。幾天下來,胳膊酸得抬不起來,手指被泥漿硌得生疼,但她心裡是歡喜的。看著四麵土牆像莊稼拔節般往上長,遮住了原先破敗的地基輪廓,一個家的雛形,就在這汗水和泥濘中,一點點變得清晰、具體。
幫工隻請了三天,牆壘到齊胸高,剩下的細活,陸信說要自己慢慢弄,省下工錢和糧食。送走趙老憨他們,破屋前暫時安靜下來。新壘的土牆需要晾曬,不能急著上梁。陸信便又開始早出晚歸,忙活地裡最後的春播和秧田管理。
蘇寧也沒閒著。草編的訂單不能斷,粉筆盒要得急,她白天抽空編,晚上就著油燈也編。手指磨出了新繭,但摸著那摞漸漸增高的成品,想著能換回的錢,便覺得一切都值。她還惦記著政策放開的事,偶爾旁敲側擊地向陸信打聽,陸信隻說公社那邊還沒正式文件下來,但風聲越來越緊,讓大家“做好準備”。
這“準備”二字,讓蘇寧心裡像揣了隻兔子,七上八下,又充滿期待。
這天,陸信從公社回來,臉色有些凝重。他沒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一趟新宅基地,圍著那四麵土牆轉了好幾圈,又用手仔細摸了摸牆體的乾濕程度。
蘇寧正在屋後菜地除草,見他回來,拍了拍手上的泥走過去:“怎麼了?牆有問題?”
陸信搖搖頭,眉頭卻還皺著:“牆沒事,乾得挺好。”他頓了頓,壓低聲音,“我在公社聽說,蘇金寶……好像跟公社農機站那邊搭上了線,想弄個開拖拉機的名額。”
蘇金寶?開拖拉機?蘇寧愣了一下。這年頭,拖拉機手可是個吃香的活兒,輕鬆,工分高,還能有點額外的好處。蘇金寶那個遊手好閒的性子,能開得了拖拉機?
“他?他能行?”蘇寧表示懷疑。
“行不行的另說。”陸信目光沉靜,“關鍵是,他要是真進了農機站,成了公家的人,以後……怕是更不好打交道。”
蘇寧明白了陸信的擔憂。蘇家就像塊牛皮糖,以前是明著鬨,要是蘇金寶真有了點“身份”,恐怕就會換種更麻煩的方式來糾纏。她心裡也蒙上了一層陰影。
“兵來將擋吧。”她歎了口氣,“咱們過好自己的日子,不惹事,也不怕事。”
陸信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驚訝於她的鎮定。他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但眼神裡多了幾分思量。
接下來的日子,兩人都默契地加快了節奏。陸信一有空就泡在宅基地,修補牆麵的細小裂縫,準備上梁要用的繩索和工具。蘇寧則拚命趕工,粉筆盒編完了,又接了個編工藝扇麵的零活,工錢不高,但蚊子腿也是肉。
那則政策放開的消息,像一顆投入池塘的石子,漣漪在村裡悄悄擴散。有人觀望,有人懷疑,也有人開始偷偷摸摸地做點小買賣。快嘴劉嬸有一次神秘兮兮地告訴蘇寧,村東頭老李家的媳婦,偷偷繡了幾副鞋墊拿到鄰村集市上賣,竟然真換回了幾個雞蛋!
風向,確實在變。
這天傍晚,夕陽把土坯牆染成了溫暖的橘紅色。陸信和蘇寧並肩站在即將成型的新房前。牆已經晾曬得差不多了,摸上去乾爽硬實。椽子和檁條堆在一旁,散發著好聞的木香。
“過兩天,選個日子,上梁。”陸信開口,聲音裡帶著不易察覺的激動。
上梁,是蓋房子最重要的環節之一,意味著房屋主體結構的完成。按老規矩,要放鞭炮,撒糖果,宴請幫工和親友,圖個吉利和喜慶。
蘇寧心裡也湧起一股熱潮:“嗯!我去買點紅紙,寫個‘上梁大吉’貼上。再……再稱點水果糖?”
她盤算著那點可憐的家底,上梁是大事,不能太寒酸。
陸信從口袋裡摸出一個小布包,遞給蘇寧:“拿著。該買的買,彆省。”
蘇寧接過,打開一看,裡麵竟然是五塊錢!看票麵,是嶄新的。
“哪來的?”她驚訝地問。修水庫的錢早就用在買木料上了。
“前幾天幫公社糧站卸了幾天車,給的辛苦費。”陸信語氣平淡,“本來想留著買瓦的,上梁要緊。”
蘇寧捏著那五塊錢,心裡五味雜陳。這錢,是他用額外的力氣換來的,卻毫不猶豫地拿出來用在“儀式”上。她抬起頭,看著陸信被夕陽勾勒出的、棱角分明的側臉,那雙總是顯得深沉難測的眼睛裡,此刻映著暖光,竟有種彆樣的溫柔。
“好。”她把錢小心收好,聲音有些哽咽,“我一定把上梁辦得熱熱鬨鬨的。”
陸信幾不可察地彎了下嘴角,目光再次投向那四麵土牆,仿佛已經看到了屋頂落成、炊煙嫋嫋的景象。
“等房子蓋好,”他低聲說,像是在對她承諾,又像是在對自己說,“咱們的日子,就該換個過法了。”
蘇寧重重點頭。是啊,新房蓋起來,政策放開來,一切都將不同。
暮色漸濃,兩人一前一後往回走。身影被夕陽拉得很長,投在新房的土牆上,交織在一起,仿佛預示著他們即將緊密相連的未來。
春風拂過,帶著田野裡青苗的香氣,也帶著一股蓄勢待發的、嶄新的生機。
破屋依舊破敗,但希望,已經在這片新壘的土牆下,紮下了深深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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