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伏,天像下了火。日頭明晃晃地懸著,像燒紅的烙鐵,把地皮烤得滾燙,踩上去隔著鞋底都覺著灼人。田裡的玉米葉子卷了邊,蔫頭耷腦。知了藏在樹葉裡,拚了命地嘶叫,更添了幾分燥熱。
新房子雖然比破屋強,但土坯牆吸熱,到下午屋裡就跟蒸籠似的。蘇寧和春苗隻好把“工作間”挪到院子裡的涼棚底下。好歹有點穿堂風,雖然也是熱風,總比悶著強。兩人就著樹蔭,手指翻飛,藤條和竹篾在指尖穿梭,很快被汗水浸得濕滑。
石頭熱得小臉通紅,穿著個蘇寧用舊布改的小褲衩,坐在涼棚角落的草席上,擺弄著幾個編廢的草編小動物,安安靜靜,不吵不鬨。春苗時不時抬頭看一眼兒子,眼神裡滿是慈愛和感激。這份工錢,讓她和兒子能吃上飽飯,偶爾還能割點肉改善夥食,在她看來,已是天大的恩情。
陸信從地裡回來得更晚了,常常是頂著星星。夏鋤是關鍵,草長得快,一天不鋤就能荒一片。他渾身像是從水裡撈出來的,褂子能擰出水,臉上曬得黝黑發亮,嘴唇都起了皮。但眼神裡的勁兒沒散,反而更沉凝了些。
縣文化館參展的事,像塊小石子,在村裡激起的漣漪比預想的大。先是快嘴劉嬸神秘兮兮地跑來,繞著彎子打聽“是不是要當藝術家了?”;接著大隊書記王建國在路上碰見陸信,也難得地停下腳步,問了句:“聽說你們家小寧的手藝,都驚動縣裡了?”語氣裡帶著幾分探究,幾分說不清是讚許還是彆的意味。
陸信依舊是那副不鹹不淡的樣子,隻回一句:“就是去湊個數。”便把話題擋了回去。
但私下裡,他還是把那封參展通知和憑證,用油紙包了又包,塞進了炕櫃最裡頭。蘇寧知道他嘴上不說,心裡是在意的。這年頭,能被“上麵”認可,總歸是件有麵子的事,也能少很多麻煩。
生意也確實因此更好了些。鄰村甚至隔壁公社都有人慕名而來,不光是買現成的,還有拿著樣子來定做的。有個公社乾部家的閨女要出嫁,特意找來,定做一對帶“喜”字的花瓶和一套裝乾果的盒子,要求高,工期緊,但給的價錢也大方。
訂單多了,壓力也大了。光靠蘇寧和春苗兩個人,明顯忙不過來。晚上,趁著有點涼風,兩人坐在院子裡算賬。這個月零零總總的收入,竟然有十五六塊!刨去買材料的成本和給春苗的工錢,淨落下了八九塊!這在這個一個壯勞力一年也攢不下幾十塊的年代,簡直是筆巨款!
但看著堆了半院子的原材料和等待交付的訂單,蘇寧卻笑不出來。
“照這麼下去,咱倆就是熬瞎了眼,也趕不出來。”她揉著酸痛的手腕,歎了口氣。
春苗也愁:“是啊,姐。這定做的活兒精細,快不得。可人家等著要……”
一直沉默著在旁邊磨鐮刀的陸信,忽然開口:“得再找個人。”
這話說出了蘇寧的心聲,但她也發愁:“找誰呢?知根知底、手巧又可靠的,不好找。”張嫂子家上次沒談攏,村裡其他婦人,要麼手藝不行,要麼嘴碎事多。
陸信磨鐮刀的動作沒停,聲音在夜色裡顯得低沉:“明天我去趟我舅家那邊問問。我有個表妹,叫英子,手還算巧,人也老實。就是家裡弟妹多,負擔重,看看她願不願意來。”
英子?蘇寧有點印象,好像是陸信一個遠房舅舅家的閨女,過年時見過一麵,瘦瘦小小的,不太愛說話。如果是陸信的親戚,知根知底,倒是可以試試。
“那……工錢怎麼算?”蘇寧問。
“跟春苗一樣,按件計,或者一天一毛五,管飯。”陸信道,“先讓她來試試。”
事情就這麼定了。第二天,陸信起了個大早,騎車去了他舅家所在的鄰村。晌午時分,他就帶著一個低著頭、搓著衣角的姑娘回來了,正是英子。
英子果然如記憶中那般瘦小,穿著打補丁的舊衣裳,頭發枯黃,眼神怯生生的,不敢正眼看人。但一雙手伸出來,指節卻粗大,帶著勞作的痕跡。
蘇寧讓她試著編最簡單的平底筐起底。英子起初很緊張,手指僵硬,但上手後,動作卻出乎意料地穩當、麻利,雖然比不上春苗的靈巧,但勝在踏實、肯乾。
“行,就留下試試吧。”蘇寧拍了板。
於是,小小的院子裡,變成了三個人。春苗負責複雜的定製品和教英子,英子主要負責處理材料和編基礎的筐籃,蘇寧則統籌全局,兼顧設計和對外聯係。分工明確,效率果然提高了不少。
陸信看著院子裡漸漸增多的成品和三個忙碌的女人加上一個自己玩的石頭),沒說什麼,但眼神裡多了幾分輕鬆。他在地裡乾活更賣力了,仿佛要把家裡這部分增加的“非農”收入,用更多的工分給平衡回來。
日子像院角那架悄悄爬蔓的絲瓜,在悶熱和忙碌中,悄無聲息地延伸著,結出小小的、充滿希望的果實。雖然辛苦,雖然前途依舊未知,但看著日益充實的錢匣子和越來越像樣的家,每個人心裡都揣著一團火,一股勁。
盛夏的夜晚,院子裡點起艾草驅蚊。三個女人就著月光和微弱的燈火繼續趕工,偶爾低聲交流幾句。陸信坐在稍遠些的地方,擦拭著農具,或者用新砍的竹子編些家裡用的笸籮、篩子。石頭熬不住,已經在春苗懷裡睡著了,發出均勻的鼾聲。
空氣中彌漫著艾草的清香、汗水的鹹味和草木材料的氣息。沒有太多言語,隻有勞作的聲音和夜晚的靜謐交織。
蘇寧抬起頭,擦了把汗,看著眼前的景象:春苗專注的側臉,英子埋頭苦乾的身影,沉睡的石頭,還有不遠處那個沉默卻如山嶽般可靠的男人。
這個由她和他一手搭建起來的、小小的“草編作坊”,雖然簡陋,卻充滿了生機。它承載著幾個家庭的希望,也見證著這個時代,普通人抓住機遇、努力改變命運的縮影。
她知道,更大的風浪或許還在後麵,林秀兒那雙隱藏在暗處的眼睛,蘇家那邊可能的不甘,以及政策變化可能帶來的不確定性……
但此刻,月光如水,艾草輕燃,手裡的藤條溫潤,身邊的人可依。
這就夠了。
她低下頭,繼續編織。指尖流淌的,不隻是藤條,更是對未來的篤定和期盼。
夜還長,活還多。
但明天,太陽照常升起,日子,還會繼續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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