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時節,京城裡柳絮紛飛如雪,正是瓊林宴罷、狀元遊街的好日子。
林絳頭戴金花烏紗帽,身著大紅羅袍,胸前佩著赤金奪目的狀元及第牌,騎著一匹通體雪白、鞍轡鮮明的禦賜寶馬,在禮官引導下緩緩行進。
街道兩旁人山人海,歡呼聲此起彼伏,有那大膽的姑娘們從臨街樓上拋下香囊手帕,紛紛揚揚如落花般墜下。
這般風光,林絳在閨中讀書時未嘗想過,她母親早逝,父親病重,未來估計也隻會家道中落,成為一孤女,全憑外祖家撫養。
若不是偶得奇遇,怕是一輩子都見不到這樣的熱鬨場景,更何況參加科考。
“快看!爹爹來了!”軒哥兒擠在人群最前麵,難得失了儀態,小臉興奮得通紅,扯著母親的衣袖連連跳躍。
明殊抿嘴一笑,將兒子往身邊攏了攏,免得被人群擠著。
她今日特意穿了件新做的湖綠色杭綢褙子,發間簪一支點翠步搖,雖已是十歲孩童的母親,依然身姿婀娜,目若秋水。
眼見丈夫騎馬漸近,她泛起溫柔笑意,卻又顧及場合,隻微微頷首示意。
林絳早已在人群中尋到妻兒,見軒哥兒蹦跳得歡,妻子含笑而立,心頭頓時暖融融的。
他趁眾人不注意,悄悄向軒哥兒眨了眨眼,又對愛妻微微頷首,唇角勾起一抹隻有他們懂得的笑意。
這細微互動旁人未必察覺,卻儘數落在臨街酒樓窗邊的一個青年眼中。
賈寶玉握著酒杯的手指微微發白,目光追隨著表兄的身影,直到那鮮紅官袍轉過街角,忽然覺得杯中酒澀得難以下咽。
“寶二爺不再飲幾杯?”同桌的酒友笑道,“今兒可是你們親家的大喜日子。”
賈寶玉勉強一笑,推說酒醉,付了酒錢便下樓去了,他沿著街巷慢慢走著,耳邊似乎還回響著方才百姓們對堂兄的讚歎豔羨。
“聽說這新科狀元出身與榮國府有舊!”
“可不是麼,雖說是過繼的,到底是正經親戚出來的。”
“真真是一舉成名天下知了...”
賈寶玉也不知心中是何是滋味,但他知道,他絕不是因為嫉妒。
那是因為什麼?
他停住腳步,看到一小轎停在酒樓下方,下來的正是絳哥兒媳婦和軒兒。
軒兒手中舉著個新買的糖人,正興高采烈地對母親說:“娘,我將來也要像爹爹一樣,中狀元,騎大馬!”
婦人撫著兒子的頭,柔聲道:“那軒哥兒須得如你爹爹一般刻苦讀書才是。”
賈寶玉沒有打擾這幅場景,而是默默回了家,不複往日嬌慣,渾渾度日,也不與一群紈絝子弟飲酒作樂,虛度光陰。
竟頭懸梁錐刺股,開始用功讀書了!
這真是嚇到不少人,但見他如此認真,眾位親眷也隻以為他長大,知道功名利祿的好處了。
可隻有他自己知道,他是為了什麼。
春去秋來,三年過去了,窗外春風依舊,柳絮依舊紛飛如雪,賈府雖已不如往日鼎盛,但也終於出了一位進士,光耀門楣。
子弟成才,家聲重振,恰似枯木逢春,又見生機勃勃,林絳聽聞此事,心裡也落下了一塊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