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儘的黑暗與下墜感持續了不知多久，仿佛要將靈魂都凍結。蘇清月最後的意識，是被一股柔和卻不容抗拒的力量托住，隨即徹底陷入了無邊的混沌。
劇痛、陰寒、以及洛雲那致命一擊帶來的毀滅氣息，如同跗骨之蛆，在她體內瘋狂肆虐。紫金烙印在危機時刻自主激發的護體光芒早已黯淡，隻能勉強護住心脈要害，與那侵入的蠱毒進行著拉鋸戰。
昏沉中，她感覺自己仿佛漂浮在冰冷的海水裡，又像是被埋入了極深的凍土。無數破碎的光影和聲音在腦海中翻騰——洛雲冰冷含殺的眼神，殷無咎深不見底的探究，殷玄冥立於星圖前沉重的背影，荷花池底那汙穢的黑色卵石，還有……蘇家老宅衝天而起的火光與淒厲的慘叫……
那些被刻意壓抑的記憶碎片，在瀕死的邊緣，不受控製地湧現。
“爹……娘……”她在心底無聲地嘶喊，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就在意識即將被黑暗徹底吞噬時，一股溫潤平和的暖流，如同初春解凍的溪水，悄然注入她幾近枯竭的經脈。這暖流帶著一種奇異的生機，所過之處，那陰寒刺骨的蠱毒如同冰雪遇陽，雖未立刻消融，卻也不再那般狂暴肆虐，反而被這股暖流緩緩包裹、束縛。
緊接著，她感覺有人扶起了她，微涼的指尖在她背後幾處大穴飛快拂過，帶來一陣酸麻脹痛。隨後，一股略帶苦澀辛辣味道的液體被小心地喂入她口中。那液體入喉如火，灼燒著食道，帶來劇烈的咳嗽，卻也強行將一部分渙散的神誌拉扯回來。
她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不清，隻能隱約看到自己似乎身處一個昏暗的、類似地窖或密室的狹小空間。空氣裡彌漫著濃重的草藥味和一股陳年灰塵的氣息。一個模糊的人影正坐在她身前，手中似乎還拿著什麼器具。
“彆動。”一個低沉沙啞、分辨不出年紀和性彆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沉穩，“你中的是‘蝕髓蠱’，洛雲倒是舍得下本錢。若非你體內……有東西護著心脈，又及時墜入這‘退步’，此刻早已化作一灘膿血。”
蘇清月心中一凜。這人不僅知道洛雲，更一語道破她體內有紫金烙印雖未明說），還知道這條密道的名字叫“退步”！他或她）是誰？是殷玄冥安排的後手？還是……其他勢力？
她想開口詢問，喉嚨卻如同被砂紙磨過，隻能發出嗬嗬的嘶啞聲，背後被蠱毒擊中的地方更是傳來鑽心的劇痛，讓她瞬間冷汗涔涔。
“蝕髓蠱已侵入經脈骨髓，強行拔除隻會加速其反噬。”那聲音繼續道，伴隨著窸窸窣窣的搗藥聲，“我先以金針封住你心脈和主要竅穴，阻止蠱毒蔓延，再以‘赤陽草’和‘地心乳’調配的藥汁暫時壓製其活性。但此法隻能維係十二個時辰。”
十二個時辰？蘇清月心中焦急。這意味著她必須在這短暫的時間內，找到徹底解毒之法，或者完成與“墨香齋”的接頭，否則……
那身影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淡淡道：“‘墨香齋’你去不了了。洛雲一擊不中，此刻西市內外，恐怕已布滿天羅地網。你如今是甕中之鱉，出去便是死路一條。”
希望被瞬間掐滅。蘇清月的心沉入穀底。
“不過……”那聲音頓了頓，似乎在斟酌措辭，“你既持有‘冰心蓮座’，又能引動‘退步’機關，便是與此地有緣。陛下……倒是選了個不怕死的。”
陛下！他果然知道殷玄冥！
“你……是誰？”蘇清月用儘力氣，從牙縫中擠出三個字。
那身影沒有回答，隻是將一枚散發著濃鬱藥香的黑色丹丸塞入她手中：“吞下，可暫時壓製痛楚，恢複些許氣力。此地不宜久留，洛雲遲早會找到蛛絲馬跡。待你能動，我送你從另一條路離開。”
蘇清月沒有猶豫，將那丹丸吞下。一股熱流迅速在體內化開，背後的劇痛果然減輕了不少，僵硬的四肢也恢複了些許知覺。她掙紮著靠坐在冰冷的牆壁上，借著昏暗的光線，終於勉強看清了那人的模樣。
那是一個穿著粗布灰衣、身形佝僂的老者，臉上布滿深深的皺紋，眼神渾濁，看上去與尋常市井老叟無異。唯有一雙手，穩定而乾燥，指節粗大，此刻正慢條斯理地收拾著身旁石台上的金針和藥杵。
“前輩……是陛下的人？”蘇清月試探著問。
老者抬起渾濁的眼瞥了她一下，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隻是道：“老夫隻是個看管‘退步’的守墓人罷了。至於陛下……他自有他的考量。”
守墓人？為誰守墓？這“退步”又是什麼來曆？蘇清月心中疑問更多，但她知道此刻不是追問的時候。
“多謝前輩救命之恩。”她誠心道謝。
老者擺擺手：“不必謝我。救你，亦是遵循舊例。隻可惜了那‘冰心蓮座’，一次護主，靈性已失，成了塊凡玉。”他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惋惜。
蘇清月這才想起那救了自己一命的蓮座，連忙從懷中取出錦盒打開。果然，原本晶瑩剔透、寒氣逼人的蓮座，此刻已變得灰暗無光，表麵甚至出現了幾道細微的裂痕，再無半點靈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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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中亦是一痛，這不僅是一件法器，更是殷玄冥給予的護身符。
“十二個時辰，”老者再次提醒，聲音嚴肅，“你需在此時間內，找到‘地炎心’或者‘千年雪蛤’，二者得一，配合老夫的針法，或可徹底逼出蝕髓蠱。否則，大羅金仙也難救。”
地炎心？千年雪蛤？這都是世間難尋的奇珍異寶，讓她在十二個時辰內如何去找？
似乎看出了她的絕望，老者沉吟片刻，又道：“‘墨香齋’雖去不得，但你要的‘淨靈陣’材料，或許……另有他法。”
他站起身，走到密室一角，在一塊看似普通的磚石上按了幾下，牆壁無聲滑開，露出後麵一個小小的壁龕，裡麵放著幾個不起眼的布袋和一卷陳舊的皮紙。
“這是‘退步’曆年積存的一些小玩意兒，或許對你有用。”老者將布袋和皮紙遞給蘇清月，“皮紙上記載的，是京城幾處隱秘的暗線聯絡方式，以及……一條可能找到‘地炎心’碎屑的線索。至於能否把握住，就看你的造化了。”
蘇清月接過那沉甸甸的布袋和帶著黴味的皮紙，心中百感交集。這陌生的老者，這神秘的“退步”，在她最絕望的時刻，給了她一線生機。
“記住，離開‘退步’後，你便與此地再無瓜葛。無論生死，皆是你自己的選擇。”老者說完，重新坐回陰影裡，閉上了眼睛，仿佛化作了一尊石像。
蘇清月知道，這是送客的意思。
她深吸一口氣，強撐著站起身，將布袋小心收好，皮紙上的信息迅速記入腦中。背後的蠱毒在藥力壓製下暫時蟄伏，但那股陰寒與刺痛依舊如影隨形。
十二個時辰，尋找解藥，布置淨靈陣，應對洛雲和殷無咎的雙重追捕……
前路，依舊遍布荊棘。
但她握緊了手中的皮紙和布袋，眼神重新變得堅定。
暗刃染毒，鋒芒未折。
隻要一息尚存，她便要在這死局中，殺出一條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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