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船破開墨色的海水，速度快得讓兩岸的景物都化作了模糊的色塊。那隻海東青自始至終立在船尾，像個沉默的黑色雕塑。
蘇清月抱著寧兒站在船頭，警惕並未因暫時的安全而放鬆。這船太靜了，靜得隻剩下風聲和海浪被破開的嘩嘩聲。她試圖用神識探查船體，神識卻如同泥牛入海，被一股柔和卻無法穿透的力量擋了回來。
“不必費勁。”那個沙啞的聲音再次直接在她耳邊響起，帶著點漫不經心，“到了地方，你自然下船。在這之前，安心待著便是。”
對方似乎能完全掌握她的一舉一動。蘇清月抿了抿唇，不再嘗試，隻是將懷裡的寧兒抱得更緊了些。小家夥似乎對這高速航行很感興趣，烏溜溜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船兩側飛濺的冰冷水花。
航行的方向並非徑直往南，而是不斷微調，仿佛在遵循著一條看不見的、曲折的航線。周圍的空氣漸漸變得不同，不再是純粹的海腥味，而是夾雜了一種……難以形容的陳舊氣息，像是塵封了萬古的墓穴被突然打開，帶著腐朽與死寂。
天空徹底暗了下來，不是夜晚的那種黑，而是一種吞噬光線的、令人心悸的幽暗。海水也變得粘稠，顏色深得發黑，船行其上，阻力明顯增大了許多。
“我們……是不是已經到了歸墟的外圍？”蘇清月忍不住對著空氣問道。這環境的變化，與她上次乘坐老者漁船進入冥海前的感受有幾分相似，卻又更加壓抑。
沒有回應。
隻有那隻海東青，忽然睜開了眼睛，銳利的目光投向船頭左前方的某片海域，喉嚨裡發出了一聲低沉警示性的咕嚕聲。
蘇清月順著它的目光望去。
起初，那片海域空無一物，隻有無儘的黑暗。但很快，一片灰蒙蒙的、仿佛由無數塵埃組成的“霧氣”，毫無征兆地從海麵之下彌漫開來，迅速擴散。
這“霧氣”並非水汽，它無聲無息，所過之處，連海浪的聲音都被吞噬了，隻剩下一種絕對的寂靜。更讓人毛骨悚然的是，在那灰霧的深處，隱隱約約，傳來了縹緲的、斷斷續續的歌聲。
那歌聲無法分辨是男是女，用的是某種古老晦澀的語言，調子空靈而悲傷，仿佛在訴說著被遺忘的往事和無儘的遺憾。歌聲入耳，並不刺耳，卻像冰冷的蛛絲，一點點纏繞上人的神魂，勾起內心最深處的悵惘與疲憊。
蘇清月隻覺得心神一陣恍惚，腦海中不受控製地閃過一些破碎的畫麵——龍怨纏身的痛苦、孤身布陣的決絕、皇陵深處的驚險……一種“放棄吧，太累了”的念頭悄然滋生。
她猛地一咬舌尖，劇痛讓她瞬間清醒，背後驚出一身冷汗。“這霧氣能侵蝕神魂！”
她立刻運轉龍氣護住靈台，同時低頭看向懷中的寧兒。小家夥似乎也受到了影響，小眉頭皺了起來，嘴巴癟著，像是要哭，卻又哭不出來，眉心那混沌之眼的紋路不安地閃爍著微光。
“抱緊他，固守心神。”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這是‘遺忘之塵’，歸墟外圍的天然屏障，沾上了，會被拖入永恒的迷夢，直至化為它的一部分。”
幾乎在他話音落下的同時，那片灰霧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翻滾著、擴張著，朝著黑船席卷而來！那悲傷的歌聲也陡然變得清晰、急切，仿佛有無數看不見的手，要從那灰霧中伸出，將船上的一切都拖拽進去！
黑船的速度驟然提升，船身那些不起眼的黑色木料上，浮現出無數細密如蝌蚪的暗金色符文，散發出微弱卻堅定的光芒，將船隻牢牢護住。灰霧撞在光罩上，發出“滋滋”的腐蝕聲，卻無法立刻突破。
但灰霧太龐大了，從四麵八方合圍而來，歌聲無孔不入，持續衝擊著蘇清月的心神。她感到一陣陣頭暈目眩，護體靈光也在微微搖晃。
就在這時，懷裡的寧兒忽然發出了“咿呀”一聲。他似乎被那不斷逼近的灰霧和煩人的歌聲惹惱了，小拳頭攥得緊緊的，眉心那混沌之眼的紋路猛地亮起！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發，隻是一圈無形無質、卻帶著某種“否定”與“淨化”意味的波動，以他為中心，悄然擴散開來。
波動所及，那原本頑固附著在船體光罩上、試圖侵蝕的灰霧，如同遇到了克星，發出細微的、仿佛無數歎息湮滅的聲音，迅速褪去、消散！就連那縹緲悲傷的歌聲，也像是被掐住了脖子，驟然中斷！
以黑船為中心，方圓十丈之內，為之一清！
船尾，那隻一直閉目假寐的海東青猛地抬起頭，銳利的鷹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擬人化的震驚之色，直直地看向蘇清月懷裡的寧兒。
就連那個一直隱藏著的沙啞聲音，也沉默了數息，才緩緩響起，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混沌……果然唯有混沌，方能克製這由萬靈遺恨所化的塵埃……”
黑船趁著這短暫的清淨，速度飆升至極限，如同一道黑色閃電，猛地衝出了這片無邊無際的灰霧區域。
前方，視野豁然開朗，但那景象，卻讓蘇清月的心再次沉了下去。
不再是純粹的海水，而是一片望不到邊際的、由無數破碎星辰、位麵碎片、以及難以名狀的巨大骸骨堆積而成的、緩緩旋轉的廢墟之海！
而在那廢墟之海的極遠處，一個龐大到超越想象極限的、吞噬一切光線的黑暗漩渦，如同亙古存在的巨獸之口，正在緩緩轉動。
歸墟海眼，到了。
但這一次，它似乎與上次來時，又有些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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