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三十日,香港淪陷後的第五天。赤柱半島的清晨籠罩在灰白色的海霧中,潮濕的空氣中彌漫著鹹腥與硝煙混合的滯重氣息。黛與“疾風組”成員潛伏在懸崖邊的灌木叢中,如同石雕般凝望著下方那片吞噬了昨夜希望的海域。預定的接應信號始終沒有出現,唯有墨綠色的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著礁石,發出空洞而固執的咆哮。
“沒有信號……也沒有任何船隻的蹤跡。”阿海的聲音乾澀,古銅色的臉龐上刻滿了疲憊與失望。他緊握船槳的手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原計劃中,接應船隻應在淩晨時分出現在預定方位,發出三短一長的燈光信號。然而,直到東方既白,海麵上除了翻滾的浪濤,空無一物。
小陳蜷縮在岩石後麵,臉色蒼白,昨夜的決絕已被現實的殘酷消磨殆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茫然。他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裡的玉佩,仿佛那是唯一能證明他來自另一個和平世界的信物。
黛的心臟在胸腔裡沉重地擂動,但她的麵容卻如同結冰的湖麵,沒有任何波瀾。“信天翁”的預警,以最直接、最殘酷的方式應驗了。接應點暴露,或者接應船隻本身已遭遇不測。他們被徹底困在了這座已成為牢籠的孤島邊緣。
退回內陸?淪陷後的香港,日軍巡邏隊日夜梭巡,設立關卡,原有的安全屋網絡大概率已被破壞或監控,回去無異於自投羅網。留在原地?這處臨時藏身點缺乏長期生存的物資,且位置相對暴露,被發現隻是時間問題。
黛的目光越過令人絕望的海麵,投向了半島另一側,那片隱約可見的、相對平靜的深水灣。一個極其大膽,甚至可以說是瘋狂的念頭,在她腦海中逐漸清晰、成型。
“我們不能回去,也不能困死在這裡。”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冷靜,瞬間吸引了阿海和小陳的注意力,“還記得我們的最初目標嗎?那份‘海上’密約。簽署地點,大概率就在深水灣遊艇會。”
阿海倒吸一口冷氣:“你想現在去那裡?!黛同誌,那裡現在是日軍重點控製的區域,說不定正是他們設下陷阱的地方!”
“正因為可能是陷阱,也可能是燈下黑。”黛的眼中閃爍著孤注一擲的光芒,“所有人都認為我們會急於逃離,或者躲藏在最隱蔽的角落。誰會想到,我們敢在這個時候,反向潛入他們可能重兵布防的區域?而且,‘賬房’最後的指令提到‘夜梟蘇醒,巢穴安全’。‘夜梟’……或許指的就是在黑暗中觀察、在絕境中出擊的能力。深水灣遊艇會,一定有我們尚未發現的,或許能幫助我們絕處逢生的東西——不僅僅是密約的證據,可能還有……其他的出路。”
·黛的視角:這不是魯莽,而是在分析了所有已知信息“信天翁”預警、接應失敗、“夜梟”暗示、遊艇會作為密約簽署地的可能性)後,基於“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最安全”以及“敵人思維盲區”的心理戰術,做出的一個高風險、高潛在回報的決策。她並非毫無準備,她對遊艇會的地形、可能的日軍布防有過研究,隻是原計劃並非在如此被動的情況下硬闖。
·阿海的視角現實主義者):他深知此行的生還幾率渺茫。但他同樣明白,退回內陸或困守懸崖,同樣是死路一條。黛的計劃雖然瘋狂,但至少提供了一個明確的、主動的行動方向。作為曾經的漁民,他更信任對具體環境海灣、船隻)的把握,而非虛無縹緲的等待。
·小陳的視角理想主義者):最初的恐懼過後,一種參與傳奇任務的使命感再次壓倒了恐慌。深入虎穴,獲取關鍵情報,這符合他投身這項事業時對“地下工作”的浪漫想象。黛的堅定,成了他此刻唯一的精神支柱。
·潛在對手視角杉田“白鴿”):如果他們知曉“雲雀”殘部的困境,大概率會判斷其要麼試圖從其他方向突圍,要麼在內陸躲藏。反向滲透至已嚴加控製的敏感區域,確實可能超出其常規預判。
做出決定後,三人利用白天的時間,在極度隱蔽的狀態下,沿著崎嶇的海岸線,向深水灣方向艱難移動。沿途,他們目睹了日軍巡邏艇在海灣內遊弋,也看到了遊艇會碼頭附近明顯增加的崗哨。
然而,在黃昏時分,當他們潛伏在遊艇會外圍一處可俯瞰大部分區域的製高點時,黛注意到了“目標”——即遊艇會本身及其周邊——出現了“反常”的舉動。
並非戒嚴升級,反而是一種異樣的“鬆弛”。兩艘原本在附近巡邏的日軍小艇突然被調往半島另一側,據說是去攔截一股試圖乘木筏逃離的難民。碼頭區域的固定崗哨似乎也有所減少,取而代之的是增加了遊動哨,但巡邏間隙明顯變長。更重要的是,她通過望遠鏡觀察到,在遊艇會深處,那幾艘未被破壞或征用的大型豪華遊艇中,有一艘名為“海星號”的船上,似乎有微弱的燈光在特定時間閃爍了幾下,規律並非日軍常用的信號。
“看那裡……”黛將望遠鏡遞給阿海,“那艘白色的大船,‘海星號’。”
阿海仔細觀察後,低沉地說:“燈光……不像日本人的路數。倒有點像……以前跑私貨的船,用的那種簡單的通碼,表示‘可接近’或‘安全’。”
這個發現讓三人的心猛地提了起來。是陷阱的誘餌?還是……絕境中意想不到的轉機?這艘船為何能在日軍控製下似乎保有獨立的通訊能力?船主是誰?是敵是友?
《孫子兵法·九地篇》有言:“投之亡地然後存,陷之死地然後生。”他們已然身處“亡地”與“死地”,這艘“海星號”及其反常的燈光,成了黑暗中唯一可見的、飄忽不定的微光。
黛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目標的“反常”舉動,打亂了她原本打算趁夜色強行潛入尋找線索的計劃,卻指向了一個更直接、也更不可預測的可能性。
“計劃變更,”她的聲音帶著一絲決絕的顫音,但眼神無比堅定,“我們不去找文件了。我們,去會一會那艘‘海星號’。”
這個決定,將他們推向了一個更加未知的深淵,也或許,是通往生天的唯一窄門。深水灣的夜色漸濃,那點微光如同潘多拉魔盒中最後殘留的“希望”,引誘著絕境中的人,做出命運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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